她的声音——她的生命,狂乱而凄厉地发出呐喊,响彻云霄。
我一边掐着脖子,一边回想。
你活在世上的这四十年,铃木阳子这个女人从生到死的经历,一幕幕闪现我脑海。
我听见了。
我听见有人在呼唤你。
阳子。
东京发车的中央线列车抵达国分寺时,天色已黑。中途在三鹰站换车时,奥贯绫乃不搭特快车,反而选搭摇摇晃晃的快速列车。
走出国分寺南口后,她没搭计程车和公车,徒步穿越站前商圈与大马路,来到住宅区。
不到十分钟,那幢建筑物便映入眼帘。公寓外墙以白色为基底,缀以深咖啡色墙板。“will Palace国分寺”。
绫乃走到公寓前方,仰望铃木阳子租过的五O五号房——五楼的边间。
房间一片漆黑,尽管房间已打扫干净,但凶宅恐怕没那么容易租出去。
“是不同人啦。”
上星期绫乃值班时,鉴识组的野间如此说道。
在北区的荒川河河滩,有个游民被四名未成年少年殴打致死。这四名少年都受过父母或兄弟虐待,只好找更弱的人出气;这种弱弱相残的戏码,好似怀旧流行曲的歌词。
这名遇害的游民身上有驾照,上头的地址是Q县三美市,持有者为“铃木康明”。铃木康明是铃木阳子的父亲,某一天突然失踪,警方于二OOO年十月接获报案。
但是,那位游民的脸跟驾照上的照片并不相像。难道是流浪太久,导致容貌改变?还是两人根本是不同人?驾照上的照片太小,跟死人的脸孔很难比对,因此警方决定采用DNA鉴定。科学搜查研究所还留有其女铃木阳子的DN A样本。
“然后咧,他们就开始鉴定DNA——”
深夜时分,绫乃在刑警办公室一边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一边跟值班的同事们抬杠,野间趁机谈起总厅的熟人告诉他的事。
“结果是不同人啦。两人是父女的可能性是零,也就是说,那个游民不是铃木阳子的父亲。反正驾照一定是从别的地方捡来的。搞不好铃木阳子的父亲也是个游民,就这样死在路边了。”
原本以为那名游民是铃木阳子的父亲,但是经过DN A鉴定后,证实不是同一人。
那么,何不反过来想想?
假如那名游民,其实是铃木阳子的父亲?
假如在公寓找到的那具尸体,其实是陌生人的尸体?
假如杀害铃木阳子的“某人”,其实才是铃木阳子本人?
计划周详的死亡;利用猫来湮灭证据;明明是一对姊弟,却只有姊姊的脐带保存下来;失踪的母亲——一切的疑点,似乎都有了解答。
现在,该向谁诉说这项发现?谁会采信呢?
不,别傻了。
一连串案件已被视为“结案”,法院已开始审理,而且即将宣布判决。如果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倒还好,但就凭脑中的推测,实在没必要自找麻烦。
起风了。一阵清凉干爽的风吹过夜晚的住宅区,宣告换季。
好厉害。
绫乃觉得铃木阳子好厉害。
身为警察,实在不应该佩服她,但绫乃着实钦佩这名甩开一切、从重重劫难中逃出生天的女子。
月亮浮在公寓对侧的天空,轮廓十分浑圆,接近满月。
(你就在那里吧?)
绫乃伸出手来,但想当然尔,什么都搆不着。
空空如也。
浑圆的银月浮在空中,洁白到简直让人觉得夜空破了个洞似的。
唯有它高高在上,发出孤傲而冰冷的光芒。
声音停止了
阳子,已经没有人呼唤你了。
但是我双手中的生命,仍然还有微温。
这名老妇的喉咙微微颤动,发出不成声的气音。
再一会儿。
我再度掐紧铃木妙子的脖子,这回还加上身体的重量。
脖子乍看脆弱易折,其实里面的骨头坚固得很,没那么容易断。因此我要压碎它。我要施加重量,让里头的血液跟空气无法流通,一鼓作气压碎它。
既然我选择一战,绝不能手下留情。
铃木妙子的脸与我近到不能再近。她的青春美貌一去不复返,面容皱得有如一团揉烂的纸团,眼球骨碌一转,翻出白眼。
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她快死了。
铃木妙子快死了。
你——铃木阳子的母亲,就快死了。
我要杀了她。没错,我要亲手杀了她。
一股无以名状的炽热,冲击我的胸口。
它猛然窜到喉咙,使我脱口而出:
“谢谢!”
那是一句谢词。
“谢谢!谢谢!谢谢!”
怎么回事?我在胡说什么?
“妈妈,谢谢!谢谢你生下我!”
啊,这不是我说的。
铃木阳子。
这是你说的。
“我根本不想生下来!可以的话,我也想生在别人家啊!至少我想当个男孩子!我想要你爱我啊!可是即使如此——”
发话者是眼前这人十月怀胎的女儿。
那女儿生下来就受到诅咒。被那句“其实我比较想要男孩子啦”的咒语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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