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小纯,能使她露出会心的微笑。唯有小纯,能让她赞誉有加。
小纯以外的所有事物,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只会叹口气,一笑置之。
即使幼小如你,也明白她那张叹着气的笑容里,不带有任何喜悦与快乐。
冷笑、失笑、嘲笑——早在学会这些词粱之前,母亲的态度就已告诉你,世上有一种笑容叫“假笑”。
她的口头禅是“幸福”。
“能跟你爸这么勤奋老实的男人结婚,还生了小孩、住在好房子里,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喔。”
无论吃饭或看电视,你母亲总爱劈头就冒出这句话。
她并没有说谎。
每天加班的父亲确实勤奋老实,也生了你和弟弟两个小孩,还拥有一幢附加院子的两层楼独幢房屋。
一切都如她所说。但她口中的“幸福”两字,你怎么听都觉得不踏实。
幼小的你,肯定下意识察觉到了。
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动不动挂在嘴上: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会叹气,皮笑肉不笑的。
她口中的“幸福”,隐藏着某种不安定的暗潮。
有时候,你母亲也会把小孩拉进那波暗潮中。
“小纯、阳子,生在这么富裕进步的国家和时代,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吗?在非洲那些贫苦国家呀,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孩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光是每天能有饭吃,你们就该偷笑了。”
贴在国小走廊的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海报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贫穷得令人难以想像。每每看着海报上那名打着赤膊的黝黑少年与“每三秒就有一名孩童丧生”的句子,便使你一阵心痛。
(妈妈是正确的。)
(我比那孩子幸福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日本吧-·我们小时候也很穷。那时根本穿不起洋装,都穿着劳动裤⑤去上学,每天午餐都是鲸鱼肉⑥跟脱脂奶粉泡的牛奶——不过这年头的小孩大概不懂吧,那两样都难吃得要死,光是不必吃那些东西,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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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个国家曾经非常贫穷,因为学校的资深老师常常向你们吐苦水,述说从前的人过得多么辛苦。
(妈妈果然是正确的。)
(和以前的小孩比起来,我幸福多了。)
不过,那听起来一点都不踏实。
无论自己是否比远在天边的国家或古早时代来得幸福,这样的“幸福”对你而言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你的母亲还没说完。
“我们一家子呀,真的很幸福喔。”
她叹口气,露出假笑。
曾几何时,你觉得妈妈变得好陌生。
那大概是青春期——也就是叛逆期所带来的影响吧。
随着胸部隆起、迎接初潮、身体变得越来越像大人,你开始正视“自我”,明白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个体。
你从学校和朋友身上所学到的道理远胜于家庭。与此同时,原本在你心中占有绝大分量的母亲,地位也随之下降。
久而久之,你对母亲产生了怨慰、不满与不信任。
举例来说,小纯得到母亲的关心,你却只得到母亲的假笑。过去你只感到悲伤、落寞,如今却认为她不公平、偏心。
此外,你也发觉母亲其实不常认真做家事,而且异常无知。
她很会做表面工夫,只有玄关和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卧房和二楼的房间却一个月才打扫一次,平常乱得要命;餐桌上的食物则多半是从小吃店或超市买来的熟食。还有,她常常一脸认真地说:“美国的首都当然是纽约呀。”“月极这家公司旗下的停车场真多呀⑦。”
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的母亲老爱在奇怪的地方自鸣得意。明明自己也不大做家事,却沾沾自喜地说.·“昨天我去了木村太太家,简直脏得不得了!我就说嘛,职业妇女就是不行。”不然就是把买来的熟食盛到盘子上,然后说什么“我可是下了-番工夫呢”,一副那是她的拿手好菜似的。万一谎言被戳破,她不仅绝不承认,有时还会恼羞成怒,大吼:“这种事我也知道!”
这个人是怎么搞的?
随着身心成长,母亲在你心中的地位也逐渐改变。
⑤ 腰部和脚踝为束口的宽松长裤。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政府半强迫要求女性穿着这种裤子-以方便避难。
⑥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国内粮食缺乏,鲸鱼曾是营养午餐的蛋白质来源之一0⑦ 日文中的“月极”是月租的意思,阳子的妈妈却以为是公司名称。
升上国中后不久,出生以来第一次,你知道自己坠入了爱河。
学校规定所有学生都必须加入社团,而你决定加入美术社。
其实你对美术没什么兴趣,说到艺术家,也只认识毕卡索跟之前曾在电视广告上大喊:“艺术就是爆炸!”的大叔⑧,国小时也不算擅长做美劳。
硬要说的话,你只是觉得社员多半都是女生,所以很容易入社;还有走廊那张“美术社征求新社员!”海报上的那片海很漂亮,如此而已。
美术社的社团活动很轻松,只要在下课后到美术教室任选主题画张图、做点东西即可,而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将在秋季文化祭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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