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世民在两仪殿召见了萧君默,郑重宣布,要让他归宗,入皇室籍,并拜玄甲卫大将军,封郡王爵。可是,出乎李世民意料的是,对于所有这些荣宠和封赏,萧君默一概谢绝了。李世民大为不解,道:“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一定满足你。”
萧君默只说了一句话:“臣欲归隐林泉,唯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才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愿望了吗?”
“有。臣恳请陛下让李世勣、桓蝶衣、罗彪三人官复原职。”此时,桓蝶衣和罗彪已被释放,但仍与李世勣一样赋闲在家。
李世民想了想:“朕准了。还有吗?”
“还有,恳请陛下也让房相公官复原职。”
“房玄龄?”李世民诧异,“你跟他也有私交?”
“回陛下,臣与房相公并无任何交集,更谈不上私交。臣斗胆进言,只是希望我大唐朝廷能够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其次,臣更希望我朝能进一步澄清吏治,加强科举取士的公平与公正,让天下的寒门子弟,皆能以其真才实学获取上升之阶,不至于被终身埋没。”
李世民总算听明白了。
在当今的满朝文武中,房玄龄是为数不多的进士出身的人之一,早在隋文帝时便以进士之身入仕,当时年仅十八岁,其家世背景也很普通,并非出自士族高门。所以,萧君默帮房玄龄说话,用意并不在房玄龄身上,而是借此进谏,暗示朝廷的吏治还不够清明,科举取士还不够公平公正,以致权贵子弟阻断了寒门士子的上升通道。
实际上,对这些不公现象,李世民向来也是深恶痛绝,所以自即位后,他便非常重视科举,且屡屡打压士族,目的便是给真有才学的寒门子弟打开一条上升通道。然而,历史的因袭很难在短时间内打破,源自南北朝的门第观念至今占据人心,因而也一直左右着大唐官场的风气和规则。如此种种,李世民又何尝不想改 变?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李世民淡淡道,“房玄龄的事,朕会考虑。”
“谢陛下。”
萧君默现在无官无爵,只是一介布衣,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够了,再无须多 言。
三天后,王弘义被押赴西市开刀问斩。
午时,空中烈日高悬。刑场设在西市的一个十字街口。长安的士绅百姓早就听说了王弘义的大名,也在口耳相传中把他描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魔头,于是一大早就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可很多人看到他的真容后都大失所望,觉得惊动朝野、祸乱天下的大魔头绝不该长得如此普通。
萧君默征得李世民的特许后,带着楚离桑来到了刑场,来送王弘义最后一程。
无论王弘义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终归是楚离桑的父亲,也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王弘义披头散发,被绑在行刑台的一根大柱上,正午的阳光把他晒得满面通红。萧君默把刽子手支到了一旁,好让他们父女单独说几句话。可是,楚离桑在王弘义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独眼里一直有晶莹的东西在闪 烁。
王弘义微笑地看着她,道:“桑儿,别难过,爹马上就要去跟你娘团聚了,你应该替爹高兴才对。”
“你别误会,我没难过,只是今天的日头太刺眼了。”楚离桑冷冷道。
“桑儿,你能来送爹最后一程,爹就心满意足了。”王弘义依旧笑道,“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不能送你出嫁。好在萧郎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好好跟他过日子,爹也就放心了。”
“是他设计抓了你,你不恨他吗?”
“恨,当然恨!”王弘义哈哈一笑,“可一想到他能帮我照顾女儿,还能让我女儿幸福,我就恨不起来了,甚至还有点感激他。”
楚离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便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赶紧别过身去。
“桑儿,爹就要走了,你还从来没叫过爹呢……”王弘义露出祈求的眼神,“这辈子,就叫这么一次,好吗?”
楚离桑捂着嘴,双肩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此时午时三刻临近,监刑官已经在催促萧君默离开了。
萧君默走到楚离桑身边,抚了抚她的肩,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忽然,楚离桑毅然转身,走到王弘义面前,低声道:“见到我娘后,好好跟她认个错,然后告诉娘,就说……就说女儿已经原谅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王弘义的眼中立刻泛出惊喜的泪光,一边频频点头,一边抱着更大的期望等着她再说下去。
可是,楚离桑的勇气却好像一下就用光了,后面的话堵在了舌根,愣是说不出 来。
王弘义眼中的希望之火渐渐黯淡了下去。
“午时三刻已到,验明正身,开刀问斩!”监刑官的声音高高响起,刑场四周的围观百姓发出了一阵兴奋的骚动。
刽子手大步朝王弘义走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楚离桑脱口而出:“爹,一路走好!”说完,她便一把拉起萧君默,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行刑台。
王弘义仰天大笑,笑声在刑场的上空回荡。片刻后,他才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来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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