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一)
双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了。
一趟只有夫妇两人的小旅行途中,他们在下榻的旅馆遇上火灾,就这样简单地丧命。没有其他家人的我,很快就由远房亲戚收养,到陌生的地方展开新生活。
我在学校完全是个外人,也没交到任何能算得上朋友的朋友。桌面被弄脏、教科书被偷走、父母的死被拿来取笑,偶尔还有人私下对我动用暴力。
这种事往往在家里也会发生——但其实并非总是如此。
我的养父母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他们个性温厚而表里如一,和邻居相处融洽,既没有虐待我,也没有掠夺我父母留下的保险金。以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来说,这种遭遇或许算得上幸运也说不定。
可是,养父母对待我的态度,似乎有所顾虑。
虽说是亲戚,彼此的血缘却淡得像在海里滴下一滴墨水那样。而且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很笨拙。他们无法拿捏该如何对待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的我——我也不明白自己希望得到怎样的待遇。
我没将自己在学校的遭遇告诉养父母。也许,会以某种形式传入他们耳中。不过,家人聊天时并未谈过这些话题。尽管彼此都面带笑容,餐桌上却有某种生疏的气氛。
所以,我决定趁着就读大学的机会,离开两人身边。
显然地,即使就此继续共同生活下去,我也只会被这股郁闷压垮。送我离开的养父母,脸上带着安心与悔恨交织的表情。
我只写过一次信给他们。上头没有新居的地址。
要说不心痛是骗人的。然而——
我不该回到他们身边。这种想法,至今依旧留在我的心底。
※
自己是水母——这种想法,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浮现的呢?
既没有违逆洋流的力量,也没有坚固的骨骼,只会带给碰触者痛苦,最后孤独地消失在海中。
既无法碰触别人,也无法让人碰触的水母,只能顺着洋流漂荡。
※
我从小就喜欢模型。
像是战舰、战车,或是怪兽等等,只要有空,我就会隔着橱窗看那些摆在玩具卖场的模型。失去双亲,改到养父母那边生活之后,这种倾向愈发强烈。
这些模型之中,最吸引我的就是飞机。
我不记得开端。回过神时,机翼的优雅、螺旋浆的锐利、机身的平滑等等飞机所具有的多种机能美,已经深深吸引我。
说不定,这就类似在幽暗海洋中漂流的水母,向往无垠的天空。不能否认,我在大学会专攻航空工程,也是源于这时期所萌生那股对于飞机的思念。
话虽如此,但我生长的地方却是U国数一数二的乡下,几乎只有山林和田,玩具店的规模与品项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搬到A州立大学近郊,初次踏入州府P市前几大购物中心时的冲击,至今仍鲜明地烙印在我脑中。
过去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巨大入口。多到让人目不暇给的店铺。有如举行庆典的人潮。
和故乡商店街之间的规模差异令我乱了方寸,完全忘记当初的目的,只是傻傻地在商场里漫步——然后丢脸地迷路。
就在我因为没有勇气问路而不知所措时。
有个清爽的声音搔着我的鼓膜。
一位将黑发绑成两条辫子的戴眼镜少女,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就是我和她——蕾贝卡的相遇。
第一水母船(n)一—一九八三年二月八曰O八:O五~
看见菲利普·菲佛教授的尸体,四人表情僵硬傻在原地。这一幕在威廉眼里,就像一出别脚的喜剧。
“.这、这怎么回事?”
琳达呆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骗人的吧……搞什么啊,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二号房内,从床单到地上都是呕吐物。为了避开那些脏东西,目前教授的遗体躺
在房间角落。尽管眼睛与嘴巴已由奈维尔伸手阖上,依旧无法完全抹去他临终挣扎的痛苦痕迹。
威士忌的瓶子倒在床边。内容物流出,在地上形成一滩液体。克里斯用手帕包住瓶子后捡起,然后战战兢兢地凑到鼻前。
“还有气味,看样子开瓶后似乎没有放上太久。”
克里斯将瓶子放回原处,用他淡蓝色的眼睛看向遗体-又抓抓自己茶色的卷发。
平常那张坏孩子般的笑容,已经由充满苦涩的困惑取而代之。这个老家相当有钱却从不拿来炫耀的男人,面对恩师的意外身亡,似乎也将他原本那股开朗气息一扫而空。
威廉用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的脑袋,思考克里斯这句话的含意。现在刚过上午八点。威廉发现教授尸体是上午六点……意思是,“那时候”教授或许才刚死?
“大概是急性发作吧。”
奈维尔开口。这个男人将没光泽的灰色刘海右半边往后拨,方框眼镜后的淡褐色眼睛神色冰冷。“他试着用酒把药灌下去,到头来还是没赶上——以状况来说大概是这样吧。”
地上那滩威士忌里有个小瓶子。瓶子周边散落了数颗药丸。
恩师猝死。从教授开始酗酒后,威廉并不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同样没想过,这种事偏偏就发生在今天,发生在航行测试结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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