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了一首诗来描绘当时的感觉,”克里希纳继续说道,“在《劳雷尔和哈迪》的陪伴下死去的感觉。在那最后的日子里,他给自己的诗作标上日期,他非常清楚,每一首诗都可能是最后的遗作。在那昏迷之间短暂的时光里,他依然争分夺秒地写着。感伤的乐观主义已经消逝,他最广为传颂的作品中那标志性的温和雅致也不见了踪影。因为,你看,在一首首诗作之间,他直面着死神的黑暗脸庞。他只是个饱受惊吓的老人。但那些诗……啊,卢察克先生……那些最后的诗作,真美。充满痛苦。就像他的死亡一样。泰戈尔望着墙上闪烁的电影画面,暗自揣想——‘我们是否都是幻觉?是投在白墙上的短暂幻影,是无聊神祇打发时间的浅薄娱乐?是这样吗?’然后,他死了。就在这里。在这个角落。”
“这边走。”古普塔喊道,“这边还有很多可看的东西。”
他说得没错。我们看到了泰戈尔的朋友和同时代其他人的许多照片,包括爱因斯坦、萧伯纳和威尔·杜兰特的签名照,照片里的杜兰特非常年轻。
“这位大师深深地影响了W.B.叶芝先生。”查特吉说,“您知道吗,《第二次来临》【22】中那‘什么样的野兽’——狮身人头的怪物——就来自泰戈尔向叶芝描绘的毗湿奴的第五个化身?”
“不,”我说,“我不知道这个。”
“是的。”克里希纳说。他伸手抚过布满灰尘的展柜,然后对查特吉笑道,“泰戈尔送了一本自己的孟加拉诗歌合订本给叶芝,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古普塔和查特吉皱起眉头,但克里希纳没有理会。他弯腰低头,双手虚握,仿佛抓着一把看不见的武器。“嗬,叶芝在伦敦的家里冲到起居室对面,抓起一把别人送他的武士刀,对着泰戈尔的书劈了下去……嘿呀!”
“真的吗?”阿姆丽塔问道。
“是的,真的,卢察克夫人。然后叶芝大喊:‘泰戈尔见鬼去吧!世上鲜血横流,他却在歌颂和平与爱!’”
喇叭里泰戈尔的音乐戛然而止。我们所有人蓦地回头,看见一个男孩走进房间。小男孩大约有八岁,衣衫褴褛。他背着一个帆布袋,但那个袋子太小了,形状也很不规则,完全不像是装着手稿的样子。男孩挨个儿打量着我们,最后来到我面前。
“你就是卢察克先生?”男孩的腔调怪里怪气,好像这些话都是强行背下来的,他似乎根本不会说英语。
“是的。”
“跟我走。我带你去见M.达斯。”
一辆人力车在庭院里等着,看样子除了男孩以外,还能坐得下阿姆丽塔、维多利亚和我。古普塔和查特吉快步走向他们的车,准备跟在我们后面,只有克里希纳站在门口没有挪步,他似乎失去了兴趣。
“你不来吗?”我喊道。
“不去了,”克里希纳回答,“我们回头见。”
“我们明早就走。”阿姆丽塔大声说。
克里希纳耸耸肩。男孩对车夫说了一句话,车夫拉着我们离开庭院。查特吉的车跟在我们身后,再往后半个街区,一辆灰色的小轿车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泊位。轿车后有一辆慢吞吞的牛车,车里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想到牛车的车夫没准儿就是警察局派来跟踪我们的条子,我差点儿笑出了声。男孩用孟加拉语吼了一句,拉车的苦力扯着嗓子回答了他,然后加快了脚步。
“他说了什么?”我问阿姆丽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男孩说的是‘快点儿’,”阿姆丽塔微笑着回答,“车夫说,这几个美国人沉得像猪一样。”
“嗯。”
我们穿过堵成了一锅粥的豪拉大桥,与眼前的情景相比,我之前见过的一切堵车都显得不值一提。桥上的行人和车一样多,无论是步行者还是机动车的数量都已达到道路的容量上限。这座桥梁由错综复杂的灰色纵梁和坚固的钢网筑成,横跨浑浊的胡格利河,总长超过四分之一英里,远远看去像是给孩子玩的桥梁建筑模型。我举起阿姆丽塔的美能达相机拍了张照片。
“你为什么要拍照?”
“我答应过你父亲。”
男孩冲着我挥舞双手,急促地反复喊了几句话,听起来语气不善。
“他说什么?”
阿姆丽塔皱起眉毛:“他的口音我不太听得懂,不过大概是说,拍这座桥的照片是违法的。”
“告诉他没关系。”
她用印地语说了一句,男孩不高兴地回了句孟加拉语。
“他说有关系,”阿姆丽塔转述,“他还说,我们美国人应该把间谍的活儿留给卫星去干。”
“耶稣啊!”
人力车停在一座看起来没有尽头的砖石建筑外面,这里是豪拉火车站。查特吉的车和后面那辆灰色轿车已经消失在桥上的车流之中,看不到任何踪迹。“现在怎么说?”我问道。
男孩转身取下帆布小包送到我手里。它的重量吓了我一跳,我立即解开拉绳,检查包里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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