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瑞护士长说:「那好,现在我们面对的是病人术后的问题,她已经严重营养不良,此刻还不能正常进食,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护士?」
「通过插胃管或是从直肠喂食,护士长。」
回答问题的是那个深色皮肤、面容沉静的女孩,从她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在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不表现出任何热情甚至是兴趣。肯定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姑娘,比勒小姐心想。
学生中发出一阵低语,吉尔瑞护士长扬起眉毛,表示疑问。那个戴眼镜的学生说:「不能通过直肠进食,护士长。直肠无法吸收足够的营养,只能通过口腔或是鼻腔插管进食。」
「说得对,戈达尔护士,这正是外科大夫为斯托克斯太太开的医嘱。请继续说下去,护士,讲一下你的每一个步骤。」
双胞胎中的一个将推车向前推了一步,将盘中的所需器械一一展示:装有用来清洗口鼻的小苏打混合剂的药罐、聚乙烯的漏斗、装在漏斗上的8英吋管子、连接器、润滑剂、肾形碗,碗中放着压舌板、舌形镊子和张口器。她拿起一根雅克式食道管,它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她那长有雀斑的手上,像一条黄色的蛇,令人恶心。
「很好,护士,」吉尔瑞护士长鼓励道,「现在开始喂送。你要给她喂什么?」
「就是热牛奶,护士长。」
「假设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病人呢?」
双胞胎犹豫了。
「我们可以加上可溶性蛋白质、鸡蛋、维生素制剂和糖。」戴眼镜的学生果断而平静地说。
「对,如果插管时间超过48小时,我们必须确保所喂饮食有足够的热量、蛋白质和维生素。食物的温度你打算保持在多少度,护士?」
「接近人的体温,38摄氏度,护士长。」
「对。现在由于你的病人意识清醒,能自主吞咽,我们打算从口腔给她喂食。不要忘了鼓励你的病人,护士。向她简单解释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记住这点,姑娘们,在没有向病人交待清楚要做什么之前,不要开始做任何护理步骤。」
比勒小姐想,她们三年级了,这一点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对双胞胎照理足以照料一个真正的病人,现在却很难将护理步骤向她的同学们解释。她们努力压抑着喉中要发出的格格笑声,向僵硬地躺在床上的人低语了几句,几乎是将食道管强行推入她口中。佩尔斯护士仍然死死地向前盯着,用左手去摸那根管子,将它向自己的口中送去,然后闭上眼,开始吞咽。她喉部的肌肉一阵痉挛,然后憋住呼吸,又开始吞咽。管子变短了,示范室内鸦雀无声。比勒小姐知道自己感觉很不舒服,却说不出原因。在学生身上进行插管实验或许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在医院里,由大夫来插管、由护士担任病人的角色更为常见。从自己身上了解,总比从一个病重的病人身上了解情况要好些,再说用示范模特来代替活人并不能达到真正令人满意的程度。在她自己的护士学校里她就曾扮演过一次病人,那时她就发现吞咽那根管子比预想中容易。她用一种下意识的同情看着佩尔斯护士的喉部吞咽着、抽搐着。虽然已经过了30年,她仍然清楚地记起当年的情景:当管子滑过柔软的颚部时,她感到了一股突然生起的寒气,对于管子的易于吞咽微微感到吃惊。但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的人身上有着某种悲哀和不安,只见她双眼紧闭,像婴儿般啜吸,那根细细的管子向上弯着、扭曲着,就像是在她嘴角蠕动的一条虫。比勒小姐感觉到自己正在观看一场无端的刑罚,这整场示范教学就是一场暴行。有一刻她不得不压抑住一种要提出抗议的冲动。
双胞胎中的一个正将一个20毫升的注射器接在管子的尾端,准备抽出一些胃液来检测管子是否已到达胃里,女孩的双手相当镇定。房间里面安静得不可思议,也许这只是比勒小姐一个人的感觉。她的眼光向泰勒小姐扫过去,只见总护士长的目光死死盯在佩尔斯小姐身上,她微微皱着眉,嘴唇上下翕动着,身子在椅子里扭动。比勒小姐猜想她可能有什么话要嘱咐,但总护士长并未出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坐在椅中探身向前,双手抓着膝盖。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不是佩尔斯,而是盯着滴管,彷佛对食道管的微微摆动入了迷,粗重的呼吸声连比勒小姐都能听见。罗尔芙小姐坐得笔直,双手松松地交迭在衣服的下摆上,黑色的眼睛毫无表情。但是比勒小姐发现这双眼睛并没有盯着躺着的女孩,而是盯在那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学生身上。有一瞬间这个学生回看了她一眼,同样毫无表情。
操作喂食工作的双胞胎之一显然对于胃管的末端安全到达胃里表示满意,她将漏斗高高地举在佩尔斯护士的头上,开始慢慢地倒牛奶混合液,让它流入管中。全班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此时事情发生了。随着一声似乎不是出自人类的恐怖尖叫,佩尔斯护士像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床上抛起,一秒钟后她又落下,头还枕在那几个枕头上,一动不动。接着她跳下床,踉踉跄跄地弓身向前走,就像一个拙劣的芭蕾舞演员在舞蹈,手在空中徒劳地乱抓,似乎疯狂地想要去抓那根管子。她一直在不断地尖叫,那叫声就像是号召人们去罢工的汽笛声。比勒小姐惊呆了,几乎没来得及记住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和那双冒着白沫的嘴唇,只看见那女孩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扭成一团,前额触地,整个身子因疼痛而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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