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好热。”
“……我帮你扇。”
实之挪到床铺旁,从哥哥发黄的手上拿过扇子用力的扇了起来,哥哥冒着胡渣的嘴角露出笑意。看到这个表情时,实之觉得哥哥变了。
“我退学了,打算在这里工作。……你已经听说了吗?”
“刚才听说了。”
“我会尽可能找高薪的工作,但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出学费。你想读高等学校吧?”
“嗯,是啊。……但等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原本还有两年份的学费,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都被我用光了,所以我干脆退学了。”
实之看着榻榻米的缝隙。哥哥似乎想吐,他闭上眼睛,一只手在胃的附近拼命按着。
哥哥腹部的伤应该不是被竹栅刺到的。
那天中午前,医生来出诊时,实之才得知这件事。换绷带时,实之在一旁帮忙,看到肚脐左侧斜斜的缝合痕迹。一直线的伤口不像是栅栏所使用的竹子所造成的圆形切口,反而像是被锐利的刀刃之类的东西剌伤。
更令他在意的是,周围的皮肤呈现暗黄色,好像已经坏死了。在外用药的草药味中,夹杂着腐烂的味道。伤口显然已经化脓。
“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年迈的医生口齿不清地嘀咕着。哥哥抬头看了伤口一眼,又无力地躺回枕头上。
医生随即用稍微口齿清晰的声音,对一脸担心的母亲和外祖母说:
“很有可能伤到胆囊,所以身体无法自行愈合伤口。他还年轻,一旦开始恢复,很快就会有起色。”
于是,话题转到外科手术的问题上。医生建议转到县厅所在地的一家大医院,但是一提到费用,母亲和外祖母就泄了气。
实之在一旁听着,暗自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
中学将在一个星期后开学,至少在此之前,要帮母亲和外祖母的忙。医生离开后,实之顶着烈日下田工作。
他在田中拔草,发现外祖母摇摇晃晃地从家里走出来,把手上的水壶重重地放在田埂上。
“这是放在井里冰过的麦茶,喝太多,小心拉肚子。”
母亲穿上务农的衣服时,俨然是个乡村农妇,但言谈举止还保留着士族女儿的味道。可能是因为必须和两个儿子相处,自然而然地以身作则吧。外祖母却满身乡土味,难以置信她以前是武士的妻子。她总是把切碎的烟草塞进烟管大口吸烟。因为喝酒的关系,她的脸整天都红通通的。此刻她正一屁股坐在挡土石上,开始抽起烟来。不过,实之倒觉得和外祖母相处比较轻松。
“我看是女人干的。”
外祖母突然这么说。
“说什么从屋顶摔下来,说谎也要说得像样一点。那是被女人用刀子捅的,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没有捅到底,才会造成那样的伤口。”“女人?”
实之嘀咕着,甩了甩沾满青草汁的双手。
“那种伤后患无穷。听说他已经退学了,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听好了,你以后要对女人特别小心。”
实之很难想像哥哥是被女人用刀剌伤的。
“哥哥有告诉你什么吗?”
正在喷云吐雾的外祖母摇摇头。这时,实之突然想起以前哥哥说的话。
“哥哥有可能去东京找父亲大人了。”
实之绕到外祖母面前,蹲在地上说道。外祖母抬眼打量着他。
“找?听说东京很大,没有人能够保证那个男人现在还在东京。况且,就连他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但是……”
“如果他还活着,你或许有机会升学。所以你哥哥才会去找他吧。”
“但是父亲大人根本不知道我出生的事……”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抬眼凝视着实之,然后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不,他知道。”
实之大惊失色,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既然你哥哥已经这个样子,应该不需要隐瞒你了。那是刚好推出宪法的那一年,新年后不久,你们的父亲突然找来这里,还带了一笔钱。就是用那笔钱付了你哥哥的学费。
实之很意外。听母亲说,哥哥的学费是内村家最后的存款,但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听外祖母说,当时,父亲只身造访,穿着很体面的西装。那时候哥哥刚好去高等小学上课,实之也去附近的普通小学。父亲只字未提自己住在哪里、做什么,但外祖母说,他似乎仍然住在东京。
父亲在分手十年后突然上门,母亲和外祖母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父亲也不打算和母亲破镜重圆。
“我工作赚了点钱,希望你收下。”
说着,父亲从皮包里拿出总额一千圆的纸钞。
“我们已经毫无瓜葛,我没有理由收你的钱。”
母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父亲似乎早就猜到母亲会有这种反应。
“那就拿来当作义之的学费,”父亲改口说,“假设他不用功读书,那就没办法。如果他有意愿,在现在的年代,就算不读大学,只要不升学,根本不会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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