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虽然车夫仍然穿着印有“镀金”的短褂,头戴平顶斗笠,但瘦高个儿代替原本中等身材的男人握着车把。是刚才一直跑在右后方的年轻人。镀金往左一看,没有看到任何人。戴着角帽的大学生不见了,只剩下镀金和年轻车夫两个人。
前方可以清楚看到坡道下方的景象。谷底一片通红直到远处,并且渐渐在视野中扩大。
火中有一个人影晃动。是手脚都很细的矮小人影,难道是小孩子吗?那个影子几乎快被火吞噬了,火焰像艳阳光般晃动,影子痛苦地翻滚着。
到底是谁?是谁家的孩子?
然而,那个小小的黑影很快的熔化、消失了。
镀金坐着的车子也冲入火中,前后左右都被熊熊大火包围。车夫变成了火人。黑烟和火焰交织在一起翻腾,张开大口准备吞噬一切。
镀金闭上眼睛,额头和鼻子痛如刀割,渐渐失去了感觉。皮肤被翻了起来,灼烧的肌肉开始熔化,连骨头也被火咬碎了。
这是火葬。当一切化成灰烬时,火之梦终于迎接尾声。
镀金努力张开双眼,他的义务就是要看清最后的一切。
火焰在前方窜烧,车子仍然冲下坡道。
这个下坡道仿佛可以通向世界的尽头,这场地狱业火好像也会永远燃烧。然而,火的后方出现了不同的东西。镀金知道那是什么。他已经知道第七个三年坂在哪里,也猜到了坡道下方有什么。
七月二十五日。前一天晚上,立原总一郎离开东京三个星期后又回来了。今天白天,他立刻来到元数寄屋町拜访镀金。他在老家福井就已经写信通知了镀金。
“好久不见。”
镀金在门口迎接立原后,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请你吃午饭,你还没吃吧?”
镀金带立原来到靠新桥的尾张町二丁目一家当时还很少见的咖啡厅。咖啡厅内的感觉和镀金目前的住家很像,圆桌旁零零星星坐着一名或是两名客人喝着咖啡和洋酒。架子上放了一整排进口的洋酒瓶,吧台的玻璃瓶内装着进口巧克力和色彩缤纷的糖果。
镀金用眼神向老板打招呼后,沿着店内的楼梯上了楼。十坪左右的二楼完全没有客人。
“我住的那个地方在卖西洋杂货前,也是咖啡厅。日本似乎还不太能够接受咖啡,这里很难得地撑了下来。听说你今天要来,我特地事先预约好座位,也点好了菜。饮料喝咖啡可以吗?”
立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镀金带他来到窗边的圆桌旁。才刚坐下不久,蛋包饭、三明治和装在木盆里的沙拉就和咖啡一起送了上来。当拿着银盘的老板下楼后,镀金开始吃三明治。
“唯一的缺点就是只有这几样东西可以吃,不过味道很不错。”
立原对食物没有兴趣,他探出身体,压低嗓门说:“镀金老师,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不用小声说话,下面也听不到,不用担心。”
立原仍然小声地说:
“内村义之去年夏天返乡后立刻死了,听说是死于意外。”
镀金瞥了立原一眼。
“什么意外?”
“好像是从哪里的屋顶掉下来受了伤,结果被细菌感染,很快就死了。而且……”
“而且?”
“他有一个弟弟,比他小五岁,名叫实之。今年春天,不告而别离开了奈良老家,目前下落不明。他母亲试图隐瞒这个事实我在想,他会不会也来东京找他的父亲?”
“原来如此。……那个叫实之的,是不是听他哥哥说了什么?”
“应该吧。他哥哥义之死得很突然,听说在他死之前的两、三天,兄弟两人曾经在老家见了面。另外……”
“另外?”
“关于内村义之,曾经有过不太好的传闻。其实,我之前虽然听说了,但因为成为我们大学之耻,所以一直瞒着老师。对不起。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
“是什么事?”
“那是他刚进帝大时的事,差不多两年前。听说他制作了一份东京改造计画。”
“东京改造计画?那不是很好吗?未来的建筑家都会这么做吧?”
“不,他的计画很激烈。他计画创造一个全新的东京……”
根据立原的解释,内村义之所描绘的东京未来设计图,和目前的东京完全不同,宽敞的道路以宫城为中心呈放射线状向郊外延伸,道路两旁配置政府机构、文化教育设施和商业街。
“不久之前,政府推动了市区重划的东京改造案,最初是德国建筑家的构想,但因为规模太大,导致无法实现。这份‘东京改造计画’和德国建筑家提出的原案很相似。内村的计画是直接模仿巴黎。”
“那不是很好吗?未来有这样的东京,让我很期待呢。”
“不过,建设通常伴随着破坏。”
镀金吃着最后一片面包,立原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镀金说,“你说的破坏是指东京大火吗?这点倒是和他那位当车夫的父亲很像。”
“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教授说他的这份计画太傲慢,也太危险,他最后自己撤回了这份计画,我只是听到建筑系有这样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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