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暗的牢房里,我只看得到一个上下铺、一个洗手台和一个马桶,没什么可以活动的空间。我脱下大衣丢到上铺,上去后把床铺平,枕头则放在远离栏杆那边,我比较喜欢这样。床单与毛毯都已经很老旧,但是味道闻起来已经够干净了。
哈伯在下铺安静地坐着,我上过厕所后在洗手台冲脸,然后回到床上,把鞋脱下放在床边,我想要随时可以找到它们,因为我不想让人偷走这双好鞋。这双鞋是多年前我在英国牛津买的,当时我驻扎的一个空军基地就在那座大学城附近。这双鞋又大又重,除了鞋底够硬之外,鞋底跟鞋面的接缝也够牢。
这张床对我来讲太小了,但是大部分的床都是如此。我躺着倾听监狱里的各种声音,然后又闭上眼睛跟着萝丝可一起神游牙买加。我一定是想她想到睡着了,因为醒来时已经是礼拜六,我人还在监狱,更糟糕的一天才要开始而已。
第6章
我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起床。监狱里没有窗户,日夜的照明都需要靠电灯,七点一到,整个建筑里面到处充满灯光,没有黎明前的黑暗,也没有黄昏时的薄暮,一接上电源就有光线。
光亮的监狱还是监狱。牢房前面是一整面栏杆,有一半可以利用转轴充当房门使用,双层的床铺占去牢房的一半宽度,床的长度则几乎已经等于房间的深度。后面那堵墙边有钢制的洗手台以及马桶,每一面墙都是砖头和混凝土砌起来的,全部都涂上一层厚厚的漆,而且感觉很厚重,让人有一种置身碉堡的感觉。我头顶的天花板很矮,也是混凝土做成的。这间牢房让人分不清楚墙面、地板与天花板,像是一个用石头打造出来的狭窄空间,让人可以勉强住在里面。
牢房外面,夜晚不停的喃喃低语已经换成了白天的喧哗声,在这个金属、砖石与混凝土打造的空间里,所有的噪音都被扩大,而且声音不断在里面回旋,让人觉得有如置身地狱。栏杆外的视野是一片空白,我们的正对面是一堵墙壁,我在床上躺着,从这个角度没有办法看到同一排牢房的情况。我掀开毛毯,找到我的鞋子穿上并绑好鞋带,然后又躺下哈伯则在下铺坐着,他那双皮帆船鞋摆在水泥地板上。不知道他是昨晚到现在都一直这样坐着,还是也睡了一觉?
第二个在我眼前出现的是清洁工,他站在我们的栏杆外面,是一个带着扫把的老头子,一个满头雪白蓬发的老迈黑人,因为太老而驼着背,就像只干瘪的老鸟一样脆弱。他一定有八十岁了,而且一定在里面待了六十年,那一身橘色囚衣几乎已经洗成白色了。或许是在经济大萧条时代偷了一只鸡,对社会的亏欠到现在还没还清。
他的扫把在走廊地板上随意舞动,弯曲的脊椎迫使他的脸必须面对地板。他的头往左右转动,活像是个在换气的游泳选手。看到哈伯跟我以后,他停了下来,撑着扫把休息并且摇摇头,若有所思似的发出咯咯笑声,然后又摇摇头。他边走边笑,笑声中反映出他的感激与愉悦,那感觉好像是经过那么多年以后,上帝终于让他看到神话中的动物,像是独角兽或美人鱼之类的。他一直想要讲话,而且举起手来好像要宣布重大消息似的,但是每次他都欲言又止,因为略略笑而说不出话来,不得不撑着扫把休息。我没有催促他说话,我可以等,反正我有整个周末的时间可以消耗,而他总有办法在挂掉以前开口吧?
「喔,真是……」他开口笑着说,但是我却看不到牙齿,「喔,真是……」
我转头看他。
「喔,你在『真是』什么?老爹。」我也张嘴对他笑。
他还是在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真是……」他说。现在他已经可以止住不笑了。「上帝的狗还没长大的时候,人类始祖亚当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就已经待在这里了,先生。但是这件事我还没见识过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
「老先生,你没见识过什么?」我问他。
「喔……」他说,「我来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看过待在这间牢房的人可以像你们这样穿衣服的。我的老天。」
「你不喜欢我的衣服吗?」我感到很惊讶,于是我这么说。
「不,先生,我没这么说。我没说我不喜欢你的衣服。」他说,「我觉得你的衣服没什么不对的,很棒。真是很棒,很棒。」
「那你在笑什么呢?」我问他。
这老家伙又开始咯咯笑起来。
「问题不是你的衣服好不好。」他说,「不是的,先生,那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们怎么会穿着这种衣服?老兄。怎么不是穿橘色囚衣呢?我还没见过这种情形。而且正如我所说,老兄,我从地球的冰河时期就来了,当时恐龙恐怕还没死光呢!现在我才见识到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真的,先生。」
「但待在拘留楼层的人应该不用穿制服啊。」我说。
「没错,确实如此。」那老头说,「那是事实,千真万确。」
「警卫说的。」我再确认一次。
「他们会这么说。」他也赞成,「因为那是规矩,而且警卫们很清楚规矩,因为规矩是他们订出来的。」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呢?老先生。」我说。
「喔,正如我所说,问题在于你没穿橘色囚衣。」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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