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伊兵卫与阿民不晓得怎么对待伤心的阿近。阿近魂不守舍,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眼前都是无尽黑暗。然而,看到每天在三岛屋辛勤工作的伙计,及充满活力的做生意态度,她觉得不能只有自己像人偶般坐着不动,便像女侍一样干起活。
当时,在一个曼珠沙华5盛开的日子,伊兵卫有急事非外出不可,偏偏他刚好邀请棋友到家中对弈,只得吩咐阿近代替他招呼客人,便匆匆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阿近。然而,那名来访的棋友,或许自阿近那远比现在阴郁的眼神中,察觉她的失魂落魄,或感受到些什么,突然将长年积压在心底、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过往,娓娓道出。
那不可思议的故事,深深吸引阿近。说故事的客人,由于吐露尘封多年的心事,彷佛卸下看不见的重担,获得慰藉。那份慰藉的温热,也为阿近的心灵点亮一盏灯。
伊兵卫从中窥见一丝光明。
面对心碎的年轻侄女,普通的安慰和鼓励不管用,不如借着这种方式,让她听闻街坊的奇谈、人们行为的业果、形形色色的生活百态,从而理出思绪,修补受伤的灵魂。这样或许反倒是个好方法。
于是,聆听者只有阿近一人,一次只邀一位客人来说不可思议的故事,奇异百物语从此展开。
奇异百物语的成立,没有严格的规定。说故事的人依照自身的意愿讲述,想隐瞒部分细节无妨,要更改登场的人名与地点也没问题。说完,离开三岛屋即可。负责聆听的阿近会告诉叔叔婶婶「这是今天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向他们转述,之后不再重提。故事的真伪一概不问。
说完就忘。
听过就忘。
这是他们的约定。
一开始拟定这项方案时,伊兵卫委托熟识的人力中介商代为介绍。对方在神田明神下拥有店面,名为灯庵。他是个顶着光头,满面油光的老翁,完全符合伊兵卫取的绰号「蛤蟆仙人」。人脉广阔的灯庵老板四处宣传:「三岛屋店主的新嗜好十分古怪,要搜集一百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拜此所赐,奇异百物语愈来愈受到好评,如今甚至不必透过灯庵老人介绍,便有人直接找上门。事后得知,灯庵老人颇有微词,而且将来历不明的访客请进三岛屋内,是很危险的做法,但阿近不以为意。毕竟灯庵老人在筛选说故事者上也出过差错,害得一个月前三岛屋差点遭到洗劫。
幸好真的是「差点」,有惊无险。这都得感谢在搜集奇异百物语的过程中,与三岛屋和阿近结缘的人们出手相助。机缘巧合下,还结识可靠的捕快。连老练的人力中介商都会受骗,本身就是耐人寻味的怪谈。
阿近将这些故事全收藏在心底。讲奇闻轶事,就是在讲人世的黑暗;聆听怪谈,便是透过故事接触世间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潜藏着什么,无法弄清。但面对无法弄清的事物,若不仔细聆听,做好收藏在心底的准备,无法担任聆听者的工作。
说过就忘,听过就忘。阿近打算当一名聆听者,不断自我磨练,直到能贯彻这句话的真意为止。
由于访客突然上门,来不及在「黑白之间」的壁龛摆花装饰。正当阿近不知如何是好,阿岛带来徒手折下的两根栗树枝,开心得鼻翼翕张。
「这是调皮三人组送来的礼物,听说在仙台堀发现的。」正逢盛产栗子的时节,蔬果店店头的竹篓里栗子堆积如山,进出江户的木门关口处也有人叫卖炒栗子。换句话说,现下是栗子迸出壳,从树枝掉落的时节。但这两根树枝颜色偏黄,上头有三个开口的壳,像是以肉眼看不见的细丝线缝着,随时会掉落。
「那些孩子觉得有趣,想送给大小姐。为了不让树枝上的壳掉落、栗子迸出来,他们一路上都踮着脚走。」阿岛提到的「调皮三人组」,也是阿近在搜集奇异百物语过程中结识的小同伴。他们住在大川对面的本所和菊川町,来神田得走很长一段路。不过,三岛屋附近的蔬果店领养的孩子,与他们成为朋友,所以他们不时会来玩,顺便探望阿近。这群调皮小鬼称呼严厉的阿岛「女妖怪」,装作非常畏惧,其实与她处得十分融洽。
「收到这样的礼物,真高兴。」
「他们要我『向阿近姊姊问声好』,我大发雷霆,骂了他们一顿,叮嘱他们称呼您『大小姐』。」阿岛讲得若无其事,但根本很怕打雷。可能是换成自己大发雷霆就没关系吧。
阿近马上学起孩子们的动作,轻手轻脚插好栗树枝,以免壳掉落。此时,阿胜和新太合力搬来暖桌。阿近惊讶地问:
「怎么把暖桌放在这里?」
「今天的访客是和大小姐年纪相仿的姑娘,老爷觉得让妳们坐在暖桌前聊天,别有一番意趣。」「黑白之间」第一次迎来年轻姑娘,阿近感到十分新鲜。
「即使对方是年轻姑娘,突然和陌生人围坐在暖桌前,未免太尴尬了。」「那就稍微靠向一边吧。」阿胜利落地将棉被覆上暖桌的外框架。这是阿民亲手以剩布缝制的棉被,看起来相当美观。
「这是叔叔婶婶用的暖桌吧。好不容易搬出来,他们瞧也不瞧一眼,甚至不留着自己用。」「有什么关系呢。」阿胜将火盆中的木炭移到红铜火罐里,微微一笑。
「我把炒栗子连同火罐放进暖桌,这样就会持续保温。如果两位谈得来,请一起剥栗子吃。」炒栗子是新太跑到隔两个木门关口远的地方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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