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近替信右卫门换过热茶。信右卫门倾听着寒风轻敲「黑白之间」纸门的声响。
「其他藩国的人想必会纳闷,为什么偶们要住在这样的山林中。」当时,一平阿舅曾告诉一郎太:
——玛古鲁肉眼看得到,用火赶得走,还能以玛古鲁笛收伏。
远比肉眼看不到,来路不明,又不知该怎么避免的灾厄要好多了。
「大致就是这样的故事。阿近小姐,老实说句很惨亏的话。」「惨亏」的意思是惭愧。
「请说。」
「妹妹当不成玛古鲁笛使者,偶松一大口气,也曾告诉母亲心里的感受。但是……」信右卫门放轻话声,「当不成玛古鲁笛使者的女人,只是普通的女人。若不是这样,当初母亲无法与番方的武家结亲,可能也不会有足以匹敌赤城家的人家来提亲。」不会吹玛古鲁笛,就不是了不起的女人。
「不过,这样就不必对上玛古鲁了,不是吗?」「很难讲。要是嫁入乡士62家中,在山里生活,万一遇见玛古鲁……」阿近停下手,望着信右卫门。在他脸上,已找不到那个怯懦又爱哭的孩童影子。然而,即使不是爱哭鬼,也不是窝囊废,还是会害怕。人不可能天不怕、地不怕,他脸上清楚这么写着。
「妹妹搞不好会被玛古鲁吃掉。」
玛古鲁喜欢袭击妇女和孩童。
「既然如此,成为玛古鲁笛使者比较好。当时没跟母亲这么说,后来偶忍不住这么想。」信右卫门的眼神中,蕴含着殷切的光芒。
「偶错了吗?」
阿近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阿近在三岛屋里铺着床,突然兴起调皮的念头,试着吹指哨,发出古怪的声响。走廊对面随即传来阿民的斥责声。
「谁啊,这么晚了还吹口哨?小心把鬼引来!」阿近缩起肩膀。婶婶,这才不是口哨。
——我吹得太不象样了。
即使出生在奥州曾有玛古鲁出没的山村里,一样当不成玛古鲁笛使者。
阿近脑海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她无法以「还好当不成」的想法自我解嘲。
阿近的玛古鲁存在于某处,三岛屋的玛古鲁应该也存在于某处。
一旦牠出现,阿近拥有玛古鲁笛这样的法宝吗?三岛屋呢?
只要没遇上玛古鲁,就是幸运吗?还是,即便遇上也有能力收伏的人,才真的是幸运?
我不知道。
临走前,赤城信右卫门露出笑容:
——说出母亲的故事,心情舒畅许多。
今晚就在他的笑容守护下,安稳入睡吧。
55 农历正月十一日,会将过年供奉的镜饼取下煮来吃,祈求无病无灾。
56 将年糕或汤圆放进红豆汤煮成的甜品。镜开日则是放入镜饼。
57 日本江户时代的制度,各藩的大名必须前往江户替幕府将军执行政务一段时间,再返回领地。
58 江户时代,不会随着参勤交代来往于藩国和江户两地,而是常驻于江户的大名或家臣。
59 日本战国时代创设的武家职务。战时骑马担任主君护卫,平常则在主君身旁护卫,处理公务。
60 「野袴」是武士旅行或救火时穿的裤子。「阵羽织」是战时可穿在铠甲外御寒的短外罩。
61 大口吃东西的声音。
62 江户时代,居住在农村的武士。
节气脸
今天三岛屋的「黑白之间」,笼罩着肃穆的气氛。
这是专供讲述百物语的厢房,摆设一向不华丽。今天显得格外沉闷,约莫是在上座的说故事者表情灰暗的缘故。
她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一脸富态,面容温和。一袭枯叶色中掺杂黑色的条纹皱绸,配上黑色腰带。发髻上插着一把使用多年,褪成黄褐色的黄杨木发梳。从她的仪态来看,应该出身富裕之家,装扮却相当低调,显然不单是为了来讲述怪谈。
「去年秋天,我送丈夫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妇人低声开口。
「请您节哀。」阿近低头恭敬行一礼。
「半年过去,我迟迟无法振作精神。孩子也都责备我,说我这样反而会让丈夫担心。」他们想必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独自留在世上面对寂寞的妻子,至今仍在为丈夫守丧。
「春天都来了……」
今天是春分。
「今天出门时,女儿还对我说,最好穿得有些春天的味道,多方帮我挑选,但我始终开心不起来。」真的很抱歉——妇人轻声致歉。
「请保持原本的心情即可,此处就是这样的地方。」壁龛的花瓶插着含苞的梅枝。一朵梅枝带有红白两色,相当罕见,请从即将绽放时开始欣赏——这是经常出入三岛屋的花店老板的说法。眼前这未开的花蕾,正适合这位说故事者。
「承蒙邀约,我心中不胜感激。不过……」
妇人不像是客气,反倒像在道歉。她一直低着头。
「约莫两个月前,听灯庵先生谈起贵宝号奇异百物语的风评,我便犹豫不已。有时我会想,要是这件事能向外人说,不如直接向家人坦言,还比较能一解胸中的郁闷。不,向外人说比较没负担,我怕告诉儿女后,他们会以为我太过悲伤,精神失常。」阿近能理解她的犹豫。
「『黑白之间』有个规定,听过就忘,说完就忘。当然,客人坐定后,突然改变心意,不愿分享故事,我们也都能接受。」见阿近露出微笑,妇人战战兢兢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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