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心情恶劣,想尽可能离得远远的,于是越过大川。他在深川找一间便宜客栈,暂时栖身。」春一空着手出门,身上没带米。他给了态度冷淡的女侍一笔钱,托她代为采买些物品,便缩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想不透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遭狐狸或狸猫耍弄?果真如此,黄澄澄的金币不会变成树叶吧?他试着咬一口,感觉十分坚硬,采买回来的女侍,也没告知任何异状。虽然给了女侍跑腿费,她还是一样冷漠。
「那天晚上,伯父完全没咳,一夜好眠。」
——像睡死了一样。
春一露出虚弱的微笑,向阿末他们描述。
「夏天的清晨一向来得早,伯父在天亮之际睡醒,去了一趟茅厕。」客栈的茅厕位于后院,与客房有段距离。春一住的房间位于二楼深处,他踩着嘎吱作响的阶梯下楼。
「那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春一不经意摸向自己的脸,感觉不太舒服。
「才一晚,伯父的胡子就长长许多。胡子的事倒还好,重要的是鼻子和下巴的形状不像是自己的。」话虽如此,人们平日不会刻意抚摸自己的脸。人们会洗脸、漱口,如果是男人,还会摸摸胡子。不过,顶多只有在这时候摸摸胡子罢了,而且也不会每次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脸。春一也不例外,所以他不太确定。
「上完茅厕,他朝略嫌肮脏的洗手钵蹲下时……」清晨阳光下,水面映出春一的脸。
不,是映出某个男人的脸。春一不认识的脸,不是春一的一张男人脸。眉毛不同、鼻子不同、唇形不同,下巴往外突出的幅度不同。
春一忍不住大叫,一下在脸上又拉又揉,一下用力拍打。不管他怎么做,映在水面的那张脸还是没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吼一声后,他益发惊讶,接着转为尖叫。
「因为连声音都变了。」
不过,那终究是一张脸,男人的脸。仔细一瞧,那张脸比春一年轻。右侧鼻翼旁有个小黑痣,眼角下垂,看起来像个好人。
「幸好不是变成怪物。即使一直维持这张脸,也没有太大困扰。」昨天投宿客栈的春一,一早醒来变了张脸,客栈伙计会以为他是另一个人吧。实际上,春一慌乱地站在茅厕旁时,那名态度冷漠的女侍恰恰抱着薪柴经过,劈头就问:
——您是店里的客人吗?这样擅自闯进来,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向对方解释「不,我是昨天住进来的客人,只是变了张脸」,反倒会让事情更复杂。春一决定佯装成是新来的客人,当场付订金。幸好他将钱包收在肚围里。
「准备拿钱出来时,伯父吓一大跳。」
黄澄澄的三两金币放在钱包里。
钱没减少。
——这是我雇用你的订金。
春一再次不寒而栗。
「当时,伯父打算去找昨天那名男子,一定要再见他一面。」我没接受这样的约定。竟然擅自替我作主,把钱塞到我手中,还改变我的长相。
——那个家伙。
即使他不是这世上的人又如何?不管怎样,我是一度想寻死的人,而且我染患肺病,恐怕已不久人世。即使最后被他杀害也无妨,我反倒省事。
「伯父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步出客栈,往赤坂走去。他越过大川,穿过两国广小路,顺着神田川而行。」和泉桥出现在眼前时,春一听见身后频频有人叫唤。那是尖细的女声。
「当时行人来来往往,伯父完全没想到对方是在叫他。」而且,那声音喊着:「俊吉、俊吉。」
春一没回头,往赤坂疾行。最后那声音的主人追上来,猛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胳臂。
——俊吉!
他惊讶地回头,只见一名用束衣带绑住衣袖的年轻女子,卷起衣襬,满面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女子单手拿着搧火用的圆扇。
——俊吉!你该不会是俊吉吧?
果然是你——女子抛下圆扇,双手摸向春一的脸,眼看就要抱过来。
喂,等一下。春一不光感到慌张,也觉得可怕,抬起手想赶走女子。不料,女子抱得更紧,脸颊还贴上来,鼻尖几乎抵到春一。
——你是俊吉吧?
她尖声质问,血色倏然从脸上抽离。
——啊,你不是吗?你不是俊吉,只是长得像他吧?
可是,居然长得这么像……
「倒也难怪,年轻女子说着,垂落双肩,瘫坐在原地大哭。」——也对。俊吉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
春一呆立在抽抽噎噎的女子身旁,像被赏了一耳光,恍然大悟。
——是这张脸的缘故。
阿近也看出故事的走向。
「春一先生的脸,变成那名女子口中的俊吉吧?」阿末缓缓点头。
「是的,那名女子的丈夫是木匠,三十岁。约莫五天前,他不小心失足从鹰架上跌落。」留女子独自一人在世上。她看到亡夫从町内走过,虽然想着「死人不可能重回阳间」,还是忍不住一路追上来。
「那名女子叫阿文,在浅草御门旁的田乐屋66工作。手持搧火的圆扇,也是这个缘故。」顶着俊吉那张脸的春一,刚好从田乐屋前走过。看到这幕景象,女子当然会失去理智判断,朝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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