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借你的脸一用。
那名穿青梅条纹衣,有一副好嗓音的男子所言不假。不过,正确来说,不是要借用春一的脸,而是要借用他的「脸部」。
春一整天都会顶着亡者的脸。亡者借用春一的脸部,重返人世,就是这样的规则。
没错,这样才说得通。阿近已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方就是阿近见过的那名男子,绝不会错。春一遇见的是同一个人。当时,男子不慌不忙地自称是「在连接两地的路上招呼客人」,意即以生者和亡者双方为客人,买卖他们想要的物品。
因此,男子口中的「两地」,指的是彼岸与现世。
「伯父和阿文小姐度过一整天。」
还和好几个认识俊吉的人见面。大伙都非常惊讶,直说感觉就像俊吉又活过来。有人高兴不已,有人眼中噙着泪水。
「伯父与那名男子之间的约定,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所以,他始终坚称是恰巧长得像。」尽管如此,在舍不得俊吉的人眼中——尤其是阿文,便已足够。
「俊吉是突然意外死亡。早上两人互道『我出门了』、『路上小心』后,阿文送他出门,却从此天人永隔。阿文心中仍留有俊吉的影子,尚未完全放弃。」所以,阿文才不会毫不考虑前因后果,朝春一追来。
春一以俊吉的脸微笑,安慰不停落泪的阿文,聆听她与俊吉之间的故事,询问俊吉的为人。阿文怎么说都不腻,一会儿哭,一会儿想到有趣的事又破涕为笑。每一件事都成为填补阿文内心空洞的安慰。在互动的过程中,春一的心灵也获得满足。和阿文感觉不似第一次相遇,而是重逢。由于脸变成俊吉,春一有一部分的内心与俊吉相通,与他共享彼此的情感。
——我们有多像?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当时阿文笑着说,虽然体型不同,但真的很不可思议。」——不过,连声音都像。
——约莫是脸长得像,连声音也跟着像。
最后,春一没前往赤坂。他和阿文共享一顿简单的晚餐,想着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于是要了一条俊吉的腰带当纪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夜路返回位于深川的廉价客栈。
「当时有种满足感,伯父恍然大悟。」
——你不会想做些好事吗?
原来这就是那名无影男指派给我的工作。
也不坏嘛——春一暗想。
「接着,伯父发现一件事。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咳嗽。」隔天一早醒来,春一和昨天一样走下楼梯。这次他在窥望洗手钵前,先去上茅厕。然后,他与那名勤奋早起的冷淡女侍不期而遇,女侍出声问:
——客官,昨天您去哪里?
因为春一已恢复原貌。
「伯父年轻时是浪荡子,不学无术。不过,他曾因赌博风光一时,胆识过人,直觉敏锐。」经历过「夏至」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春一已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约定」。他毫不慌乱地接受安排,决定持续下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此事着实诡异,最好别让不相关的人知道。要巧妙隐瞒,避开世人耳目,但每到节气日,一定得到外头去,找寻是否有人认得他身上这张亡者的脸。
「伯父手上有怎么用都不会减少的三两工资,生活无虞。」为了不引起怀疑,春一掌握在廉价客栈里度日的诀窍。
「『夏至』的下一个节气是『小暑』,再来是『大暑』。」不论是哪个节气,春一都会变脸。「小暑」时是老人的脸,「大暑」时是病人憔悴的脸。
「遗憾的是,后来不像先前与阿文见面时那样顺利。『小暑』和『大暑』那两天,没能遇见认识亡者面容的人。」春一整天在街上徘徊,可惜徒劳无功。
「他有没有再去遇见那名无影男的赤坂?」
阿近一问,阿末摇摇头。
「不管伯父怎么走,都找不到那个地方。」
我想也是,阿近暗暗点头。那名男子不是说找就找得到。
「关于这一点,伯父早就看开,倒是很积极寻找认识亡者面容的人,或是相关亲友。」春一称赞弟弟,「丸天」分店的老板三藏「善良」,也温柔地注视弟弟的女儿阿末,说相同的话。他自己不也很善良吗?
「那么,每遇上节气日,他就会在街上游荡喽?」「是的。」
「立秋」那天在缘分的安排下,春一走在牛込的旧衣街时,一名木户番67唤住他。春一变成的脸,是一个月前病故的管理人。
——虽然体型不一样……
那名木户番说道。
——年纪也不同,但脸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很像管理人。
经历过几次后,春一发现不少事。附在他脸上的亡者,有时很快就能厘清身分,有时则是无从得知。其中的差异,主要是受当事人死亡的地点影响,而不是死亡的时间。
——看来,附在我身上的亡者,不全是江户府内的人。
人们常说魂飞千里。当然,亡者的灵魂不可能从千里之外飞进春一体内。不过,要亡者生前都住在双脚一天就能走到的范围,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就无法遇见认识亡者的人,实在遗憾。
亡者附身的脸常会催促春一,让他渴望前往某处,看某种景致。一般而言,只要往眼睛想看的方向走,便能遇见亡者的亲友。若没能遇见任何人,受到催促的感觉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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