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牵着手回家。
「我们虽然还只是孩子,但心中的芥蒂化解,我真的非常高兴。」回家的路上,阿密提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影子好淡。
阿末顿时一怔。自从与伯父敞开心房后,阿末总觉得伯父很教人担忧,那模样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如今阿密这句话,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阿密只看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像绘本上画的妖怪一样,感觉好单薄。
阿密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句。
——起初我还以为妳是被亡灵抓住。
实在太可怕了——阿密说。
半晌,阿近静静出声:
「您跟春一先生说过此事吗?」
阿末没马上回答。不久,当她重新开口时,声音略显小了点。
「当时我试着思索,那天伯父确实有亡灵……有死者的脸附在他身上,看在不知情的阿密眼中,才会有那种感觉吧。」之前不曾从春一口中听闻这样的事,阿末心神不宁,回家后马上直奔春一所在的仓库。
——今天不太顺利。
没关系,还有下次。春一想安慰阿末,但阿末打断他,告诉他阿密的话。
春一闻言,那张别人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这样啊。
他如此低语,落寞地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今天这张脸不方便详谈,而且待会儿我想去找认得这张脸的人,所以明天再说吧。
阿末,不好意思,我有重要的事想和妳爹娘商量。明天吃完晚饭,请他们到仓库来一趟好吗?
——妳可以不用来。
——为什么?如果是要谈重要的事,人家也想听。
——可是我不想说给妳听。
这是他不愿让好不容易敞开心房的可爱侄女知道的事。
「隔天吃完晚饭,我们三人来到仓库时,伯父早端坐在被垫上。」他从前一天发生的事谈起,和第一次提到这诡异的「工作」时一样,语气平静。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坦白说,我似乎来日无多。
春一告诉阿末,阿密见过他后,会说他「影子好淡」是理所当然。她是机灵又早熟的孩子。
——我最近影子真的很淡。
春一抬手挡在瓦灯前,挥一挥手。
——三藏,你也试试。你会发现,你的影子和我的完全不同。
的确,阿末父亲的手遮住瓦灯的亮光,在地上留下浓浓暗影。春一的影子却薄得像淡墨。
——最近我的脸,甚至无法映照在水滩或洗手钵的水面。
约莫从三个月前起,这种情况愈来愈明显。不过,春一更早以前便发现自己的影子愈来愈淡薄。
——那是我与那名男子达成约定,经过约五个节气后的事。当时发生许多令我惊讶的情况。
春一身体变得莫名轻盈,脑中不时一片茫然,视线模糊。
阿末的父母一阵惊慌,直问那是什么病,紧张万分。春一笑着安慰他们:
——用不着担心,那不是病。坦白讲,我觉得这并不表示会死。
只是春一在人世的身体逐渐稀薄。
——每个节气日到来,亡者的脸就会附在我身上,我得奉陪一整天。这样的情形一再反复,会有此一结果,也是无可奈何。
——该不会是附在你脸上的亡者,吸走你的生气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春一冷静应道。
——应该说,是我被带走了。
带往另一个世界。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们,是我不对,其实把脸借给死者期间,我的脸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阴间。彼岸。
——我目睹难得一见的景象。
所谓的忘川,是看不到对岸的大河。
——那地方并不可怕,只是有点冷清。
我益发习惯那样的景色,甚至有些着迷,等不及节气日的到来。
——我已明白是这么回事,暗忖留在人世的时间大概只剩一年左右,才回来老家。
不论是总店或分店,想回到当初亲手舍弃,同时也被放弃的家人身边。
——最重要的是,我能静心投入「工作」,搞不好哪天爹的脸会附在我身上。三藏,到时我就能让爹和你见面,也能从你口中听到,我不曾从爹娘那里听过的话。即使是对我的怨言,或者挨骂都没关系。
但他们兄弟的父亲,上一代「丸天」店主的脸,始终没上他的身。
——爹并未在人间徘徊。他没有回到这里的遗愿。这样也好,我反倒松一口气。
自从得知春一离奇的「工作」,阿末和她爹娘自然地接受一切,所以没发现这一点。但阿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一眼就看出每经历一次节气,春一与另一个世界的连系更紧密,甚至产生变化。
——不管变胖或变瘦,每天待在身边的人往往不会察觉。这是相同的道理。
阿末很想说,其实她也发现了,却没机会表明。
即将曲终人散了。春一有些感慨。就像之前他为欠债所苦,走投无路,四处找寻命终之所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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