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那个时刻到来,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会难过。
毕竟就是这样的约定。这是「工作」,不是惩罚。
——之前给你的三两,后来你怎么处理?
春一询问,三藏回答,那笔钱其实完全没动。之前在听过缘由后,他便觉得不能用那笔钱,因此小心包好,收藏起来。
春一笑着说,真像是三藏的作风。
——既然如此,就用那笔钱替我安葬吧。
要是能撑到下次「霜降」到来就好了。春一显得一派轻松,彷佛在说「明天是晴天就好了」,眼神清明开朗。
他的影子确实变得很淡薄,不是一时眼花看错。
「一切如同伯父的期待,他的身体一直撑到『霜降』那天。」那是他最后的日子。当天早上,春一没起床。阿末前去探望他,发现他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我的身体终于挺不住。
春一没变脸,仍是本来的面目,表示他已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三藏急忙唤来店内伙计,将春一移往屋内房间,悉心看顾。
「这不是病。伯父不觉得痛苦,没发烧,也没哪里疼痛,只是昏昏欲睡。」阿末习字所的课暂停一天,陪在春一床畔。她担心一移开视线,春一就会像枯叶被风卷走般,消失无踪。
看顾一整天,待秋日落向西山时,阿末起身如厕,回来时大吃一惊。她发不出声音,当场腿软。
春一的脸不见了。
「眼、鼻、口,全不见了,变成无脸男。」
半晌后,阿末才回过神,但仍发不出声,无法站立。她只好匍匐前去叫双亲,三个人一起来看春一。
「当时,伯父又恢复本来的面目。」
春一从睡眠中醒来,睁开双眼,望见阿末他们后,露出开朗的笑容。
——刚刚那名男子来过。
两人之间的约定结束,春一工期届满。
——一直到刚才为止,他都坐在我脚边。
这么一提,阿末他们纷纷从春一脚下的位置跳开。
「我发现榻榻米微湿。」
——今天一样穿得很气派,但不知为何,他竟然光着脚。
春一的口吻平静祥和。
——他说,这工资的尾款,即使付你钱,你也不需要了吧。你想要什么?
春一回答,他想借别人的脸一用。
——我人没去,只派这张脸去。去见我觉得相处尴尬的人,向对方道歉。
——啊,舒坦多了。
春一说着,不禁深呼吸。
「然后咽了气。」
尽管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错愕,三藏仍依照大哥的吩咐安葬。阿末哭着为春一送终。
春一入殓用的桶棺,轻得令扛棺的人都吃惊。
「故事就到此为止。」
阿末静静吁一口气,向阿近行一礼。
「伯父逝世后,我父母一直惦记着他临死前的话。伯父想借别人的脸,和某人见面,那个人究竟是谁?」「令尊令堂怎么想?」
「母亲说,对方应该是女人吧。曾经和他交往,后来冷淡与他分手的女人。他在临终前,去见对方最后一面。」三藏有不同见解。如果对方是女人,春哥在身体状况还好时,应该会找个借口,亲自去见对方一面。
「父亲认为,男人就是会对女人撒娇。不管女方再怎么无情,还是能厚着脸皮去找她。」所以,对方不是女人,恐怕是春哥觉得亏欠的男人。除了为他难过流泪的父母外,还有一个这样的人,春哥心里肯定很痛苦。
「父亲说,春哥最后能弥补心头的遗憾,真是太好了。」充分感受到这句话中的温情后,阿近重新端坐,注视着阿末。
「老板娘,其实我也知道那名自称商人的男子。」穿着气派,嗓音宏亮的男子。
阿末发出「哎呀」一声,双目圆睁。
「在这里聆听的故事中,出现过这个人物。」
阿近格外谨慎措词。我曾当面和那个人交谈——这件事最好别告诉对方。不,其实是不想说。
「那故事和我伯父的情况类似吗?」
「不,故事内容完全不同,发生的事也不一样。」不过,共通点是那名男子。
「在我听闻的故事里,那名男子像是管理人,或颇有身分地位的商人。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和腰带明明都价格不菲,唯独那双脚连白布袜也没穿,打着赤脚,模样既诡异又可怕。」这样啊,打着赤脚——阿末低喃,侧着头寻思,接着眼睛一亮。
「父亲也提过此事。」
当时春一说「直到刚才为止,他都坐在那里」,而他脚下床边的位置,确实微带湿气,十分不可思议。
「交给伯父这项『工作』的男子,虽然自称是商人,但做的事比较像中介商。」在亡者与生者之间往来,给予彼此追求的事物。
「父亲认为,像他那样的人,或许可在彼岸与现世之间自由来去。」「是的,我也有同感。」
「果真如此,那名男子应该不需要渡船人的帮忙,也能凭自己的双脚渡过忘川吧。所以,他才会打赤脚,而且双脚濡湿。」咚一声,这个解释落入阿近心中。脱去屐鞋和白布袜,今天到此岸,明天去彼岸。
形容那个人是「中介商」,果然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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