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先生闻言道:“既如此,不如由我狐鬼居士打个先锋如何?”张县令一笑,请声刚落,只见蒲先生大步流星踏上石阶。
我与玲紧随而上,只见两扇寺门的绯红胶漆剥落过半,青色石壁斑驳不堪,早为藤蔓缠锁;昂首而视,只见此寺牌匾早已破损,无从辨认名讳。正此时,一阵透骨秋风冷不防吹来,只听四下树海登时沙沙作响,飘落许多黄叶;两扇寺门亦悄悄发出嘎吱呻吟,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见玲已被吓得面无血色,五指冷如冰霜,忙用力握紧她左手,轻声道:“娘子莫怕,有我在此。”
话音刚落,蒲先生忽仰天大笑,其声响彻林间。只见他“砰”一声推开两扇寺门,闲庭信步踏入荒寺,高声叫道:“狐鬼神探蒲松龄在此拜访!”
我四人见蒲先生如此张狂不由大惊,竟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蒲先生走进荒寺不见。直至此时,王特使才如梦方醒,忙抢入寺门叫道:“蒲先生慢去!”而我三人亦急忙跟进,一并踏入荒寺查看。
四下打量,我认得此寺坐北朝南。环顾一周,只见寺中南、东、西三面回廊围拢中央一汪没人的蓬蒿海。只见海中蓬蒿随风摇摆,柔美犹如海浪。举目越过茫茫之海,正对面乃是座雄伟壮丽的大雄宝殿,而在蓬蒿海正中,则矗立一座雪白高洁的舍利塔,至于东西僧舍,则如左右侍卫矗立一旁,分外肃穆。我见寺中殿塔壮丽,不禁暗暗称奇。
正此时,我忽见眼前蓬蒿海中,赫然举出一只煞白人手,吓得我险些失声大叫。身旁王特使与张县令见此,亦是不由自主后撤两步。我忙将玲护在身后,却听得蓬蒿海中传出一声呼喊:“诸位!院内蓬蒿没人,实难行走!”
言罢,只见蒲先生举臂钻出蓬蒿海,迈上石阶踏入殿廊道:“蓬蒿没人,实可谓寸步难行!张大人,敢问七年前前来寺中验尸之时,寺中蓬蒿便已滋生至此了么?”
张县令松了口气,点头道:“正是,此寺自我上任以来便是如此。比起所谓千年古刹,我想此地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蒲先生闻言,笑道:“以我游览多地荒寺而言,此地之景,绝输于任何一所千年古刹。何况寺中尚有识得以财色投人所好的夜叉,更可谓诡秘至极,实令人心向往之!”
“蒲先生当真不怕此间夜叉?”张县令问道。
“夜叉避日,我等在日落前远遁,便可保万无一失,不必担忧。”蒲先生安然答道。
张县令昂首查看,道:“日落不远,我等当尽速行动才是。不知蒲先生面见宁采臣前,寺中可有打算一览之处么?”
蒲先生道:“陈尸僧舍定要查看一番无疑。不过在此之前,我见大殿东有一片粗大竹林,不知其中可有奥妙?”
张县令道:“不知,不如我等同往查看如何?”
点头称是,我等便随张县令同往寺中东北角的竹林而去。噔噔走在廊上,蒲先生不时检视廊边一间间僧舍,问道:“依方才所言,张大人似与此寺并不十分熟悉?敢问七年前在此地见着骇人尸首时,张大人可曾彻查寺中蛛丝马迹?”
“七年前验尸时,我见那仵作被吓得疯癫,众人又多有恐惧幽怨,便敕令众人将尸首就近埋入寺北乱葬岗,匆匆而返。”
蒲先生微叹口气,又问:“陈尸的厢房,张大人仍记得么?”
“记得清楚,在东厢第四间僧舍之内。”张县令信誓旦旦道。
“好,待我等前往竹林处看个究竟,便去陈尸僧舍查看。”蒲先生言罢,我等恰好行至东侧回廊尽头。走下石阶,挤过碗口粗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另一段石阶之下乃是一座精致院落。拾步而下,只见院内一座宽敞池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白中透粉,暗香连连。
见此景,蒲先生叹道:“难怪宁采臣选中此处,当真是为清幽典雅之所。”
张县令应道:“宁采臣既为自清雅士,又怎会毁尸传谣?想此地果有夜叉,我等当格外小心。”
蒲先生闻言笑道:“既如此,我等亦不再耽搁,还请张大人率领,速往陈尸之所一探究竟为妙。”
张县令颔首应允,遂踏上石阶引路,我随在其后,与玲吩咐道:“玲,陈尸之所多有冤魂萦绕,甚是不吉,我二人当在屋外等候为好。”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回首一笑:“飞,此言有理。不想婚配之后你竟如此细心,我蒲松龄当真大开眼界。”
我苦笑道:“蒲先生莫要拿我寻开心了,岂忘我等当在日落前远离此地?还请速将事情办妥,以防不测。”蒲先生连声道好,便大步而去。
借昏暗夕阳,我等再度走过回廊;不一时,已至东厢一间僧舍门前,只见张县令长舒口气,道:“正是此处。”
蒲先生略加打量,指向窗棂已被砸个粉碎的右窗道:“此处是……”
“彼时我接着诸生报案,奔来此处,隐约觑见屋内一片血腥,却推门不开。无奈之下,只得命衙役将一扇窗棂砸碎,翻入屋内开门。我本以为此门因年久失修方才不开,却不料翻入屋内的衙役大骇,惊道两门竟是为门闩锁住方才不开!若非有神通之鬼怪投以罗刹鬼骨,凡夫又怎得如此?蒲先生,还请尽速将舍内情形看来,我等当在日落前远遁才是。”言罢只听一声轻响,张县令已将两扇门推开。我顿感屋内一股浊气扑面而来,透着一股血腥。遂忙将玲护在身后,推她离开门前,去窗边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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