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四十五。
我记得当我再一次看向手表,发现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时,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挨过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周围的寒冷气息已经深深侵入我的身体,我甚至觉得有些疼。因此当我看到休的脸上汗涔涔的,汗珠汇集在一起滚落脸颊时,我非常震惊。
就在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休时,事情发生了。痛苦的哀号穿透紧闭的牢房和石墙,仿佛从很远方的地方传来,其中的意思更是吓得我们浑身颤抖。
“医生!”哀号声叫道,“空气!”
是雷蒙德的声音,但经过厚厚的墙壁,变得又尖又细。那声音清楚无误地传达出纯粹的恐惧,哀求的话语更加深了恐惧的程度。
“空气!”哀号变为尖叫。即便尾音拖得很长,却还是像泡沫破碎、溶解于空气中一般消失了。
只剩下寂静。
我们一起冲到门边,不过休动作最快,他背靠着门,挡在中间。一只手高举着刚才为雷蒙德固定颈环时用的大锤。
“站着别动!”他大叫道,“不准靠近,我警告你们!”
休所表现出的愤怒,加上武器的威慑力,把我和医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休,”医生恳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请你忘掉那些吧,赌局结束了,打开这扇门是你应尽的责任。我向你保证。”
“是吗?你还记得胜负的条件吗,医生?他要把门在一个小时内打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明白了吗?他在玩弄你们,假装自己快死了,这样你们就会把门打开,帮他赢下这场赌局。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赌局,与你们无关,我说话算话!”
我仔细观察他说话的方式,发现除了声音因紧张而颤抖以外,他把自己控制得非常好,这无疑使整件事更加糟糕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装的?”我质询道,“他刚说他患有心脏病,每次面对这类状况都必须同恐慌斗争,并能感受到心脏的压力。你有什么权利拿他的性命打赌?”
“该死的,难道你没发现,在我说打赌之前他从没提过心脏病吗?你没看出来这正是他设下的陷阱,就像刚才他进餐厅前特意锁上了门一样吗!但这一次,没人帮他出来——没人!”
“听我说,”医生的声音干脆得像鞭子挥过,“你承不承认有那么一丝可能,被关在里面的男人会死,或者说已经快死了?”
“确实有可能——什么事都有可能。”
“我不是在和你分析事情的可能性!我告诉你,如果这个男人正身处险境,那么每一秒对他来说都生死攸关,而你这么做是在浪费他获救的机会。而如果这件事最终演变为一起诉讼案,上帝啊,我一定会坐在证人席,指证是你杀了他!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休垂下头,但仍紧紧地高举着锤子。我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当他再次抬起头,脸色已变得苍白而憔悴。每一道惨白的汗渍都透露出不知该如何抉择的痛苦。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那天雷蒙德对休说的话——只有身处真正的两难境地才能获得启示。一个人只有在不得不深入地审视自己时,才能获得启示,从而真正地了解自己。而休,终于到了这一步。
在这间阴暗的地下室里,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冷酷的求助声,我们等着他作出抉择。
注释:
①约翰?辛格顿?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1738-1815),美国画家,擅长贵族肖像画。
②此处原文为法语。
③法国的港口城市。
④憨第德是法国伏尔泰的一部讽刺小说《憨第德》中的主人公,他一直在伊甸园乐土过着安逸的生活,并被老师灌输乐观主义思想。然而,安逸的日子突然中止,憨第德慢慢体验了梦想的破灭和世间的巨大苦难。伏尔泰在小说中得出结论,表明“我们必须深耕自己的心田”,“在千万可能世界中最美好的地方,结局永远会是美好的”。
家庭派对
“他醒过来了。”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
他在下降。双手在冰冷的黑暗中乱抓,身体翻滚着,一会儿头上脚下,一会儿头下脚上。但凡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撞击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他的恐惧都能得到些微缓解。此时的他只能带着恐惧投入深渊,随着身体无望地继续坠落,意识已悄悄远离他的大脑。
“太好了。”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说话的人好像站在深渊底部,声音十分冷静,还带着兴奋,“太好了。”
他睁开眼睛,突然的强光照得他眼睛疼。他迷茫地斜着眼,扫过围在床边的身影,每张脸都低头看着他。他平躺着,从背部传来的安稳感判断,这应该是他所熟悉的那张沙发。迷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慌。眼前是位于奈阿克的冰冷房子,熟悉的起居室,墙上挂着熟悉的郁特里罗①,头顶闪烁着熟悉的枝形吊灯。一切照旧,他苦涩地想,连围着他的脸都没变。
那边是汉娜,噙满泪水的双眼闪着光——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跟安了开关似的——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力量大得都把他的手指握麻了。汉娜的母性本能过于旺盛,可偏偏只能奉献在丈夫身上……那边抽雪茄的是亚伯?罗特——都这时候了,他还在抽破雪茄!——他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亚伯五年前赚到了第一桶金,如今正操心他的投资项目……然后是本?塞耶和哈丽埃特,无可救药的乡巴佬……还有杰克?豪尔……汤米?麦高恩……全是老面孔,烦人的老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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