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忽然显露懊恼,眼睛又无神了。“我又忘了我刚刚在说什么。”
线索又断了。“你拿了五百块,就是不能说你见过她。记得那个戴橘色帽子的女人吗?克里夫,她是不是给了你五百块?谁给你五百块?啊,快点跟人家说嘛。”
“一只手,在黑暗中,把钱塞给我。一只手,一个声音,和一条手帕。噢,对,还有另一样东西:枪。”
她的手指不停地慢慢抓过他的后脑勺,然后又回到前面。“对,但那是谁的手?”
“我不知道。我当时不晓得,后来也没去找。我甚至不确定这整件事有没有发生。我觉得一定是大麻的效果,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我很确定发生过这件事。”
“我都想听。”
“事情是这样的,我那天晚上很晚回到家,在表演之后,当我到楼下大厅时,通常灯都亮着,但那天没亮,好像灯泡坏了。我正摸索着上楼,有个人伸出手挡住我。冰冷厚实的手,力道很大。
“我退到墙边说:‘谁在那里?你是谁?’是个男人,从声音可以听出来。过了一会,当我的双眼稍微适应黑暗之后,我看到一样白白的东西,像是一条手帕,就在他的脸那个位置,所以他声音才糊糊的。但我还是可以听清楚他说的话。
“他先报上我的名字,又讲出我的职业,似乎对我瞭若指掌。然后他问我记不记得前一晚在剧场看到某位女士,戴着橘色帽子。
“我说,要不是他提醒我,我早就忘记了,但既然他这么说,我便想起来了。
“然后他继续压低声音,一点都不带情绪地说:‘你想被枪毙吗?’
“我没办法回答,完全发不出声音。他抓着我的手,贴在他手上一样冰冷的东西上,那是枪。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可是他继续压着我的手,直到他确认我进入状况为止。他说:‘如果你对任何人提起,这就是你的下场。’
“他等了一会,才继续说:‘还是你想要赚五百元?’
“我听到纸张沙沙声,然后他把一样东西放进我手里。‘这里有五百元,’他说,‘你有火柴吗?点燃吧,我让你点一跟火柴,你可以自行确认一下。’我照做了,确实是五百元。然后当我眼睛往上抬,想看他的脸时,才瞄到他的手帕,他就把火柴吹熄了。
“‘你从没见过那位女士,’他说,‘从来没有这个人。不管谁问起,否认就对了。只要你否认下去——你就可以活下去。’他隔了一段时间后问我,‘现在要是有人问起你,你要怎么回答?’
“我说:‘我没见过什么女士。根本没有什么女士。’我一边讲一边抖。
“‘好,上楼去吧,’他说,‘晚安。’他蒙着手帕说话,那听起来简直像是地狱传来的声音。
“我用最快的速度进门,连滚带爬地上楼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尽量离窗户愈远愈好。我都没察觉自己点了一根大麻烟,你知道那东西的效果。”
他发出难听刺耳的笑声,倏地安静下来。他惨兮兮地补了一句:“隔天我去赌马,那五百块全输光了。”
他烦躁地扭来扭去,把她从座椅扶手上扶下来。“你叫我重讲一次,害我的回忆又回来了。你让我再次吓到全身发抖,就像那晚之后我也怕了好久。再给我一根大麻烟,我要再嗨一次。现在心情不好,让我提振一下。”
“我身上没有大麻。”
“你口袋里一定有,从那边拿来的。你刚刚和我在一起,你一定有拿一些。”他显然觉得她和他一样,都会占别人的便宜。
她的包包就搁在桌上,她还来不及冲过去阻止他,他就打开包包,把所有东西全都洒了出来。
“不,”她忽然警戒地大叫起来,“里面没什么东西,别看。”
她没能先抢下,他就已经拿起柏吉斯写的纸条来看了,她根本不记得那张纸条在包包里。他无法掩饰惊讶,刚开始还不明所以。“咦?是我!我的名字、我工作的地方和——”
“不!不!”
他把她推开,继续念下去:“先打电话到警局,如果不在那里就再打——”
她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逐渐蒙上不信任,像一层乌云。就像暴风雨一样转瞬即至,眼神后面藏着疑心。但在那层疑心之后,是更危险的情绪:无以名之、赤裸的恐惧,经过毒品渲染的恐惧会毁灭他所害怕的事物。他的瞳孔开始放大,黑色瞳仁似乎要吞掉原先瞳孔的颜色。
“你是他们派来的,你不是凑巧遇见我。有人盯上我,但我不知道是谁,要是我可以想起——有人要拿枪轰我,有人说他们要拿枪杀我!要是我可以想起我哪些事不能做就好了——是你逼我的!”
她从没遇过大麻成瘾者◊先前她听过类似的事情,但过去毒虫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完全不晓得大麻会撩拨人的情绪,放大猜忌、不信任和恐惧等感受。感知会强大到超越临界点,现下若不是毒品让他反应变慢,他早就爆发了。光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她要对付一个不理性的人。他的想法转变无法预测,更显得危险,可怕的是无法阻拦或迴避。她没办法读他的心,因为她很理智,而他——暂时失去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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