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脚下的黑色短靴沾满沙土,鞋面上覆盖了一层黄色粉末的时候,鬼贯警部才算走到了窄路的尽头,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目送着从左手边驶来的巴士,向右边飞快地驶去以后,他再次迈开了脚步。
这附近似乎是二岛的市镇中心,道路两侧,有漆着鲷鱼招牌的钓具店,还有照相馆、理发厅;剧场前写着“勘亭流”字体①的旗帜,在冬日的天空下,随风飘扬。
①耿舞伎招牌常用的粗圆字体。
商店鳞次栉比,但每家都像快结束营业般,店前门可罗雀,外部也都覆上了一层黄色的尘土,橱窗中退色的物品,给人一种观看博物馆展示柜的错觉。
在成排商店尽头延伸开去的,是一大片黄土田地。继续往前看,是位于遥远彼方的大渠道。那条渠道就是近松千鹤夫用来卸下毒品的运河,只要沿着运河走,应该就能到近松千鹤夫家了。
运河看起来像正逢退潮,水量很少。小螃蟹一听见脚步声,便吓得躲回了自己的洞穴里。这种生物手忙脚乱的敏捷,令鬼贯警部不经意地联想起近松千鹤夫的个性。
他回想起自己跟近松一同度过的学生生活,心情有些苦涩。八面玲球的处世态度,滴水不漏的交际手腕,与三寸不烂之舌,自来熟地亲近所有人的厚脸皮,加上一双总是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将这些汇总起来,就是近松千鹤夫的特征了。
鬼贯警部不用想也知道,对个性不够坚强的近松千鹤夫来说,倘若一路顺遂倒还好,但只要一遭遇逆境,马上就会走上歧途。
当年,自己和近松同时追求一名女子,结果败给了他后,便黯然离开日本,独自前往了中国东北的伪满洲国,而近松千鹤夫则是志得意满地抱着她,前往北京的商社工作……
鬼贯警部俯瞰着运河,过往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然而,回过头来看,此刻的自己,却正为拯救十几年前,拒绝自己的女人于水火之中,而在运河河畔不断赶路。一想到这一点,就连鬼贯警部本人,都觉得自己善良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蓦然扬起脸庞,甩了甩头。
在运河的左右两岸,点缀着一些豪华宅邸与土藏①。这些建筑,是二岛因筑丰本线的开通而繁荣期间,也就是这条运河上,仍然活跃着大量货运轮船时所留下的。历经三十年的岁月之后,这些土藏内部,恐怕都空了,就连大门都无人开启了吧!
①四面为厚土墙所砌的仓库。
鬼贯警部抱着这样的心情,重新审视此地。每个宅邸早已归于寂寥,仿佛约定好般,一律紧闭的大门,给人一种仿佛此处的居民,早已死灭殆尽的印象。
再走一段路,鬼贯警部来到了一处围着运河而建的,约莫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区域。根据简略地图,这里就是鸭生田了,他要拜访的人家,应该位于此地区中部的土桥桥头。
看到写着“近松”的门牌时,鬼贯警部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明明都已经快四十岁了,但他的胸口,却仍然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感觉就像回到了年轻时代一样。
鬼贯警部踌躇不前,一旁在沙堆上玩耍的孩子,用充满疑惑的眼光,仰头注视着这个奇怪的男人。最后,他终于咬紧牙关,将那扇充满商家风味的大门,一把推到了一旁,对着稍显阴暗的屋内,大声呼喊了起来。
由美子边回答“来了”,边小跑步出来应门。
当近松由美子看见鬼贯警部站在那里时,她的面孔一下子扭曲了,脸上浮现出半哭半笑的神色,整个人愣愣地立在原地。
“你好。”鬼贯警部用勉强挤出来的冷漠声调说道,“我来了。”
02
之后,鬼贯警部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上过香之后,两人稍微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那个……你的孩子呢?”鬼贯警部的问题,似乎带着几分拘谨。
“哎哟……我没有孩子。”
“哦,这样很寂寞吧?”
“那您的孩子呢?”这次轮到近松由美子发问了。
“我嘛……我也没有孩子。”
“哎呀,那寂寞的应该是您才对啊!……不过,尊夫人应该是位温柔美貌的女子吧?”
“我没有太太。”
“咦……”由美子的表情显得十分意外,“她已经过世了吗?”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太。”鬼贯警部腼腆地低语。
“您没有结婚吗?”
鬼贯警部默默地点了点头。由美子顿时睁大了双眼,嘴里喃哺念着“为什么……”然后,或许是突然意识到,对方不结婚的理由吧,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这个房子还真宽敞呢。”鬼贯警部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环视四周;由美子松了口气,表情像是得救了一般。
“是的,对独居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宽敞了。楼下有三个房间,楼上除了这个房间之外,还有另外三个。过去这一带很热闹,退休后隐居在这里的前屋主,因为对义大夫①很热衷,所以曾经把这栋宅子,当做舞台与观众席来使用呢!”
①义大夫为净琉璃的流派之一,用三弦琴伴奏,以演唱的方式,唱出角色对话、动作的音乐表演,统称“净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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