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张开双臂。他把这样的反应归类为人们在面对这种极端的情况时的自我防卫,他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形,在那些受到惊吓的人身上,反应非常强烈。
“啊,”她又说,“啊是的,这,这真的是她的。”
她指着黑色木头做的黑色小人头。她像是要讲故事了,但她忍住了。然后还有那些小说书页。
“她很爱读书。一直都是。”
路易终于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下午两点。他先是查看那些书页。《明天在战场上想着我》《安娜·卡列尼娜》,有些段落都用紫色墨水画了出来。《米德尔马契》《日瓦戈医生》《奥勒良》《布登波洛克一家》,路易都读过,还有他们说过的全套杜拉斯,但在这批东西里边,只有一两页,选自《痛苦》。路易没有把这些书进行比较,里面有不少浪漫主义作品,很容易猜到,那些年轻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和那些杀人犯,都是一些内心脆弱的存在。
他们去吃午饭。吃饭的时候,卡米尔接到他母亲的朋友打来的电话,是他负责今天早晨的拍卖。没什么太多可说的,卡米尔又一次感谢了他,他有点儿不知所措,小心地提了钱的问题。可以猜想电话那端,那位朋友说钱的问题之后再谈,毕竟,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莫德。卡米尔不说话了,他们约定不久后见面,彼此心里都知道他们不会见面。卡米尔挂了电话。二十二万四千欧元。这场拍卖完全超出了期望。那幅小自画像,小型作品,光这一幅,就卖了一万八千欧元。
路易并不惊讶。他知道这市价、这行情,他有经验。
二十二万四千欧。卡米尔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想算笔账,这是多少工资?总之很多。这让他不自在,感觉口袋很沉,实际上是肩膀很沉。他有点儿直不起身板。
“我是不是很傻,全都卖了?”
“也不完全是。”路易谨慎地说。
卡米尔还在扪心自问。
54
精心修剪的胡须,倔强的三角脸,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张生动肉感的嘴,美食家的嘴。他坐得笔直,要不是他的棕色波浪状头发往后梳着的话,从侧面看他简直像个军官。带着银环的皮带更加突出了肚子的体积,也显示出了他的社会地位,贪婪,或是结婚,或是压力,或者三者加起来的结果。他看起来超过四十岁,其实只有三十七岁。身高超过一米八,肩膀宽阔。路易不壮,但很高,然而在他边上,还是显得像个高中生。
卡米尔已经在法医研究所见过他,当时他是来确认尸体的。他那张紧绷的、痛苦的脸凑近铝制的桌子。他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表示,是的,是她。于是他们便把床单裹了起来。
这天,在法医研究所,他们没有说话。当死者同时又是一个毁了六个家庭生活的连环杀人犯的时候,旁人是很难表达吊唁的。庆幸的是,这不是警察的职责。
回去的走廊上,卡米尔一直不说话。路易说:“我记得他还挺爱开玩笑的……”
的确,卡米尔想起来,第一次是路易先遇到他的,当时他们在调查特拉里厄儿子的死。
周一下午五点。警局刑事科。
路易穿着布莱奥尼西装、拉夫劳伦衬衫和福喜利鞋子,在他的办公室里。阿尔芒在他身边,袜子在鞋子上拧巴着。
卡米尔坐在一张远一点儿的椅子上,靠着墙,两只脚荡在半空中,他俯身盯着一个本子,好像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一样。此刻,他凭着记忆,随手画着似乎是他曾经在一张墨西哥纸币上看到的瓜达卢佩·维多利亚的肖像。
“尸体什么时候会运送过来?”
“很快,”路易回答,“非常快。”
“已经四天了……”
“是的,我知道,是有点儿久。”
客观来说,这对话中,路易简直完美。他早早学到了那种不可复制的同理心表达,这是种家族遗传,也是一种社会等级的遗传。今天早上,卡米尔要把他画成圣马可教堂的威尼斯总督。
路易抓起他的笔记本、档案,像是想快些结束这些痛苦的程序。
“所以,托马斯·瓦瑟尔,1969年12月16日出生。”
“我想这档案上都有。”
不算挑衅,但相当强势,相当不悦。
“啊,是,是!”路易无比真诚地确认道,“我们只是要确认一切没有差错。好尽快结案,没别的。你的妹妹,就我们所知,杀了六个人,其中五个男人,一个女人。她的离世让我们没有办法重塑这些事件。总有些话要向家属交代,您一定能够理解的。更何况还有法官。”
呵呵,卡米尔想,法官,的确,他都想邀功想疯了。他迫不及待想坐到他的位置,每个人都想邀功想疯了。但这没什么光彩的,一个连环杀手自杀了,还不如一次拘捕。但从公共安全、市民放心、城市安宁和所有扯淡的角度看来,这总还是有好处的。凶手已经死了。这就像中世纪的时候大家宣布狼死了一样,大家知道这并不会改变世界,但还是让人松一口气,让人感觉有一个更高的正义保护着大家。所以现在这个更高的正义被夸大了。维达尔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推到记者面前。听他的口气,这个凶手完全被警方制伏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杀。卡米尔和路易在小酒馆的电视里看到这一幕。路易忍着不吭声,卡米尔心里暗笑。自从这一刻的荣耀之后,法官便平静了下来。他在麦克风前夸夸其谈,说现在任务还是要交由警方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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