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熬的几个晚上,米琪坐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只有这些时刻,我是喜欢他的;只有这些时刻,我才不把他看作一个扭曲社会创造出的怪物。
“我的职责是创作,我的小鸟儿。”一天夜里,我们一起坐在黑暗里的时候,他对我说。蓝色光线在我身上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怪异的阴影。“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叫果林的地方。你大概会觉得那里像个马戏团什么的。每晚都有盛大演出、庆典,各种色彩,各种噪声,还有舞蹈。”
“听起来很吓人,”我嘲讽地咕哝,“和在矿上一样。”
他温和地笑了笑,视线向某个遥远的地方飘去。“我想你也许会觉得那种生活很舒适。但果林是个疯狂的地方。他们强迫我们服用‘糖果’,一种可以让我们下到地狱再升上天堂的玩意儿。让我们张开尘埃组成的翅膀从行星之间飞越,去寻访木星上的精灵之王和隐居在木卫二深渊中的人鱼。谁也逃脱不掉这些旅程,那是一条永无尽头的童年之路,亲爱的。在盛大的节日庆典之中,我倒在草地上,口水直流。我的精神和肉体始终是分离的。没有安宁,没有什么来终结这种疯狂。”他拍了一下手,“现在,我按照他们的意愿,把出现在我高烧幻象中的东西雕刻出来。我梦见过你,我想。到头来,我猜他们会觉得我还是从没梦到过你比较好。”
“那是个美梦吗?”我问。
“什么?”
“你梦见我的那次。”
“不,不。那是个噩梦。我梦见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男人。他是烈火的爱人。一个咒语封住了他的口。”
“为什么这么可怕?”我问他,“人生。一切。他们为什么要强迫我们?为什么把我们像奴隶一样对待?”
“权力。”
“权力并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个词。”
米琪无声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干瘦的肩膀。“他们会说,人类从来都是奴隶。自由使我们沦为欲望和贪婪的奴隶。他们拿走自由,给了我如梦似幻的一生,给了你们牺牲自己、投身家庭与社区的一生。这样的社会是稳固的。没有饥荒,没有种族屠杀,没有大规模战争。金种人之间的争端会按照规矩解决。当大家族中发生争吵的时候,他们的做法非常……高贵。”
“高贵?他们欺骗了我们。说我们是开拓者。”
“要是知道自己是奴隶,你会好受一些吗?”米琪问,“不会。把高等红种人知道的事告诉生活在火星地下的几十亿低等红种人——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为奴隶,是不会让他们好受多少的。既然如此,欺骗不是更好吗?”
“不奴役更好。”
等我准备好之后,他在我睡觉的机器里植入了一台重力发生机,在我的身体上模拟出更强的重力。那是一种我从没体验过的疼痛。剧痛席卷全身,我的骨骼、皮肤和肌肉在变化的压力之下发出惨叫,而药物将惨叫变成了无止无休的呻吟。
慢慢地,我不再使用药物抵抗疼痛了。我的肌肉依然不太适应新的骨骼密度,于是锻炼变成了一种富有韵律感的疼痛。他们开始给我真正的食物。米琪坐在我的简易床边沿,抚摸我的头发直到深夜。他手指的触感像蜘蛛的长腿,但我并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他把我当成一件艺术品,一件他创造出来的艺术品。他给我一种叫汉堡的食物,我爱它。红肉,浓稠的奶油,面包,水果和蔬菜让我胃口大开。我从没吃得这么好过。
“你需要热量,”米琪柔声说,“你得为我变坚强些,好好吃吧。这些食物是你应得的。”
“我情况如何?”我问。
“哦,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亲爱的。知道吗,你真是个美丽的男孩。其他雕刻家也尝试过,我看了他们的录像。哦,他们多笨拙呀,受刻者也太软弱了。但你很坚强,而我又是如此富有才华。”他轻轻敲了敲我的胸膛,“你的心脏像牡马一样强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心脏。你大概不知道,但我猜你小时候被矿坑蝮蛇咬过,所以你的心脏才会变得这么大。”
“是的,我被咬过。”
“我就知道。你的心脏为了对抗毒液,自己做出了调整。”
“我叔叔把大部分毒液都吸出来了。”我说。
“不,”米琪大笑,“这就没人知道了。毒液是吸不出来的。它依然在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不想丧命的话,你的心脏只能不断强化自己。你和我一样,是不一般的。”
“这么说,我不会死在这儿了?”我终于问了出来。
米琪哈哈大笑:“不!不!我们已经跨过了生死这道坎了。虽然你还会被痛苦折磨,但死亡已经威胁不了你了。不久我们就会把凡人的肉身转变成神。红种转变成金种。连你妻子都会认不出你来。”
我惧怕的就是这件事。
当他们把我红色的眼球摘除,换上一对金色眼球的时候,我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死去了。将视神经和来自“捐献者”的眼球接合在一起非常简单,米琪告诉我。出于美容整形的需要,这种手术他已经做了几十次;真正困难的是前额叶手术,他说。我并不赞同。没错,手术是痛苦的。用这双新的眼睛,我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东西。一切都更加清晰,更加鲜明,也更加痛苦难耐。我痛恨这个过程。这一切都证明金种人比我们优越。光是为了从身体上变得和他们平等,光是为了纠正大自然犯的错误,我就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也许我们本来就应该侍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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