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群人出现了——一队僧侣。看见他们,阿泰尔不禁翘起嘴角。这些僧侣径直穿过人群,视面前如无物,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喧闹的人声和受苦的百姓。看样子,他们应该在朝医院的方向前进。阿泰尔自然有必要好好利用一下眼前这种混乱的场面。他放低重心悄声走上街道,转眼便混到僧侣的队伍中去。他低着头,眼睛紧盯着脚下缓慢移动的步子,并时不时偷瞥一眼自己的方位。事情果然和他希望的一样,他们径直走进医院,守在外面的士兵点头获许他们进入院内。
阿泰尔皱皱鼻子。街道阻隔了城市的气味——烘烤味、香水以及香料的气味。这里只有患者、死亡和人的排泄物所散发出的恶臭。有些屋子——尽管隔着门——依然可以听到里面不断向外传出哭声,接着是低沉的呻吟。那应该就是主诊所了,他想。突然,大门猛地敞开,一个发疯的病人径直冲进院子。看到这一幕,阿泰尔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救命!救救我!”病人大喊。他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眼睛睁得极大。“救救我!拜托!一定要帮我!”
紧跟而来的是一名士兵,眼神懒散,眼皮上的肉像被切掉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他追上那个意欲逃跑的疯汉,一把抓在手中,然后开始和另一个赶上来的士兵一起对疯汉拳打脚踢,直到疯汉跪地求饶才罢手。阿泰尔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士兵打人的时候,他感到下颌在绷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而其他病人却像在看马戏一样拥过来,但没有丝毫动容。
“怜悯!”疯汉惨叫道,可拳头仍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我只求怜悯!再无其他!”
医院大门打开了。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仿佛刚刚经历的痛楚都突然消失了似的不再出一声。想必此刻站在门口的人就是加尼尔·德·纳普罗斯。
他比阿泰尔料想的矮一些,没有胡子,只有一头花白的头发。德·纳普罗斯眼窝深陷,嘴角下沉,面带凶光,整张脸犹如死尸。他的胳膊上别着医院的十字,胸口还挂着耶稣受难像——看见他,阿泰尔心中已经了然:无论德·纳普罗斯多么敬畏上帝,神都已经抛弃了他。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穿着一条满是血污的脏围裙。
德·纳普罗斯幽幽地望着跪卧在他面前的疯汉,对方已经被那个“懒眼皮”和另一个士兵架住。接着,“懒眼皮”举起拳头,又要动手打他。
“够了,我的孩子,”纳普罗斯责令道,“我让你们把病人找回来,不是杀了他。”
看见纳普罗斯走上前,“懒眼皮”只好不情愿地放下拳头。躺在地上的疯汉还在呻吟,他像激动的野兽一样拖动着身子想要爬走。
德·纳普罗斯露出笑容,先前的阴鸷仿佛一扫而空。“好了,好了,”他用近乎温柔地语气对疯汉说道,“一切都会好的,把手给我。”
对方却死命地摇头:“不,不!别碰我,别再……”
德·纳普罗斯皱起眉,好像被那人的反应稍稍伤了心。“摒弃你的恐惧,不然我无法救你。”他平静地说道。
“救我?像你救其他人那样?你夺走了他们的灵魂!但你夺不走我的!没错!你永远夺不走我的!永远,永远,永远……夺不走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德·纳普罗斯过去照着疯汉的脸就是一耳光,先前的温柔彻底一扫而空。“别给脸不要脸!”他深陷的眼睛怒视着对方,口气异常地严厉。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则痛苦地低下头。“你以为我高兴这样吗?你以为我想这样伤害你吗?是你逼我的……”
忽然,疯汉猛地挣脱士兵的束缚,全力冲向人群。“他说的每句话都和他的所作所为背道而驰,”他放声嘶喊,却在快靠近阿泰尔的时候,被士兵追上,“谎话连篇!在所有人都臣服之前,他根本不会满足!”
疯汉被“懒眼皮”抓住,接着被拖到德·纳普罗斯面前。前功尽弃的男人在大团长冷酷的目光下默默啜泣。
“你不该这么做……”许久,德·纳普罗斯只吐出这么一句,然后告诉“懒眼皮”,“把他带回去,等我照顾好其他病人再去看他。”
“你关不住我!”疯汉嘶喊道,“我还会再逃的!”
德·纳普罗斯停下来。“不,你逃不了了。”他淡淡说道,接着看向“懒眼皮”,“打断他的腿,双腿。”
看着身下竭力挣扎的疯汉,“懒眼皮”嘿嘿一笑,挥拳砸向他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两声令人不舒服的闷响在空地上响起,就像火柴被折断时发出的声音。听着疯汉的惨叫,阿泰尔不禁想要移身上前。他几乎被那放肆的暴虐激怒,简直不能自已。
痛苦的时刻终于结束了:那个人失去了知觉——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随后,两个士兵默默将其拖走。德·纳普罗斯望着他,脸上又恢复了怜悯的神情。
“对不起,我的孩子。”他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一句,然后转身看向人群,“都没别的事干了吗?”那呵斥声几乎震得大家浑身发抖。可他的眼睛则一直阴郁地盯着这些僧侣和病人,直到他们渐渐散去,才默默移开视线。阿泰尔背身融入进人群,他知道德·纳普罗斯在谨慎地扫视人群,仿佛在寻觅那个可能被派来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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