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你从迪格维德身上得到的更多,”我回答。小木屋的一边支着个小炉子,旁边放着一块砧板,我在上面找到半块面包,塞进自己口袋。
“你在干什么呢?”雷金纳德说。
“为骑行准备一切可能的补给,雷金纳德。”
那儿还有一碗苹果,我需要那些喂马。
“一块放馊的面包,几只苹果吗?不够的,海瑟姆。至少回镇上买些东西。”
“没时间了,雷金纳德。”我说,“何况追击不会拖很久。他只有一丁点先发优势,也不知道背后有人追击。再配合一点运气,我能赶在需要补给前就抓住他。”
“那我们可以沿途搞吃的。我帮你。”
我制止了他。“我一个人走。”我说,在他来得及出言反驳前,我已跨上坐骑,驾着它往尖耳朵男人进森林的方向进发,速战速决的想法充满我的内心。
我全速前行,可暮色还是降临了;再继续变得太危险,一个不小心马就会受伤。不管怎样,它也累得脱力了,所以我不情不愿地决定停下,给它休息几小时。
于是我坐在这写这篇日记。我好奇为什么,那么多年雷金纳德与我情同父子,充当我的精神导师、生活指引和人生向导——为什么我这次决定单独前往?为什么又瞒着他我关于父亲的发现?是我变了吗?或是他变了?还是曾经维系我们的情感纽带变了?
气温在下降。我的坐骑——看来给它起个名字才是正确的做法,为了致敬它讨苹果时用鼻子对我又刮又蹭的举动,我叫它刮刮——待在一旁闭目休息,看上去心满意足。我则继续写日记。
我回味着自己和雷金纳德的对话。他对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质疑是否在理,我也不知道。
1747年7月15日
我醒得很早,天刚亮就起身,把昨夜烧剩的炭块清理平整,跨上了“刮刮”。
追击继续着。我一边前进,一边思忖各种可能性。为什么尖耳朵和持刀人分头行动?他俩原本都打算去尼德兰共和国,加入布雷多克吗?尖耳朵的计划里,包括同谋赶上他一起走吗?
我无从得知,只能祈盼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前头的男人都对我的尾随毫不知情。
我快而平稳地赶路,清楚太早追上和追不上是同样灾难的后果。
大约三刻钟后,我来到他曾歇脚的一个地方。假如我对“刮刮”狠些,逼它多跑一会儿,我能打得他猝不及防吗?跪在地上,我感受着火堆遗迹逐渐冷却的余温。刮刮在我左侧用口鼻滚着什么东西。一小截弃置的香肠,我的胃咕咕作响。
雷金纳德是对的。我的猎物为旅途做的准备远比我充分,而我只有半块面包和苹果。我咒骂自己为什么没搜刮他同伴的鞍囊。
“过来,刮刮,”我说,“过来,好姑娘。”
这天余下的时间我都在骑马,仅有一次减速是从口袋里掏出望远镜,一寸寸扫过地平线,查找目标的踪迹。他继续跑在我前头,让人恼火地一整天都跑在前头,最后天光渐暗,我开始担心彻底跟丢了他。只有盼望自己对他目的地的推断是正确的。
终于我别无他法,只好结束今天的跋涉,停下休整。我扎营生火,让“刮刮”休息,祈祷我没有迷失方向。
坐在这里的时候,我满腹不解,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抓住他?
1747年7月16日
一
这个早晨我醒来时,脑中灵光一闪。当然了。尖耳朵是布雷多克军的成员,布雷多克军则在尼德兰共和国编入了奥兰治亲王本人指挥的部队,那才是尖耳朵该呆的地方。他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
因为他擅离职守,正急着回去,估计是想赶在他的缺席被发现之前。
这意味着他在黑森林出现没有获得官方批准。意味着布雷多克作为他的上级中校,并不知道此事。或多半不知道此事。
对不起,“刮刮”。我再次全力驱驰它——这将是它连续第三天长途奔袭——我注意到它的疲惫,辛劳使它速度降了下来。尽管如此,才过不到半小时我们就已来到尖耳朵又一营地的遗迹,这一次,我没有停下测试余烬的温度,而是催促“刮刮”继续走,只在下一座山头让它休息片刻,取出望远镜搜查面前的地区,一寸一寸……最后我看到他了。就在那里,一个细小的黑点策马爬上远山,我亲眼看着他被繁茂的树丛吞没。
这是到哪了?我不清楚我们是否已越过边境,进入尼德兰共和国的领土。我有两天没撞见别的活人了,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刮刮的响鼻,什么都听不到。
一切很快就会改变。我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进了目标钻入的同一片丛林。我首先看到的是一辆被弃的马车。马的尸体倒在一旁,苍蝇围着它无神的眼睛爬来爬去,这幅景象让“刮刮”受惊地略一扬前蹄。和我一样,它习惯了寂寥,只有我、树木、鸟类为伴。眼前突如其来的丑恶一幕却提醒着我们,欧洲大陆从未远离纷争和战火。
我们速度放得更慢,在树丛和横七竖八的障碍间小心翼翼地穿行。越往下走,便见到越多烧焦的植物被折断、踩踏在地。已经可以确定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我开始看见人的尸体,四肢大张、死不瞑目,无名的死者被暗红的血和污泥一泡更加难以分辨,只有靠露出的几抹制服猜测其归属:白色是法国,蓝色是尼德兰。我看到损毁的滑膛枪、折断的刺刀和长剑,任何还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已被搜刮走。我走出了树林,正对的是一整片战场,静静躺着更多的遗骸。诚然,以战争的尺度衡量它不过是一场小战役,可置身其中,只觉得死亡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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