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顿·康沃尔太太体型庞大,整整一分钟只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突然,她的身上开始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然后是衣服瑟瑟作响的声音和身下椅子的嘎吱作响声,全身就像鬼屋一样充满着怪异的声音。萨顿·康沃尔先生打了个寒战,他知道她已经是气得全身发抖了。
“啊哈,”良久,她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用她那杀人不见血的口吻说道,“啊哈。你是喝醉了吗,詹姆斯?”
突然,她的脚边有个东西动了一下。是泰迪,一只博美公犬。它从鼾声中醒了过来,抬了抬脑袋,随即进入了攻击状态。
它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就像试发一颗子弹,然后摇摇摆摆地站起来,那双凸出的棕色眼睛好斗地盯着萨顿·康沃尔先生。
“我本来应该按门铃的,亲爱的,”萨顿·康沃尔先生恭顺地说道,站起身来。“我按了吗?”
她没有搭理他,反而跟泰迪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有点像发面团,却又透着几分虐待狂的意味。
“泰迪,”她温柔地说道:“你看那个男人,看看他,泰迪。”
萨顿·康沃尔先生嘟哝地说道,“亲爱的,别让它抓我。千万别让它抓我,亲爱的。”
没谁搭理他。泰迪绷紧了身子,恶狠狠地盯着他。萨顿·康沃尔先生艰难地移开目光,看着那张将军像。将军身着一件猩红色的外衣,上面有一条类似对角条纹的蓝色肩带。和那个年代所有的将军们一样,他满面红光,身上佩戴着许多闪亮的饰品,双眼透着无畏的眼神,看起来一副不知悔改的恶棍模样。将军曾经身经百战,战果累累。他参加过无数的战斗,摧毁过无数的人家,打过无数的胜仗。
看着将军那张青筋爆出的脸,萨顿·康沃尔先生打起精神,俯身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小块三角形的三明治。
“看这边,泰迪,”他吞了一口口水,“抓住它,泰迪,抓住它。”
他把三明治扔在地上,三明治在地上打了个滚,落在了泰迪的棕色小爪子前。泰迪懒洋洋地嗅了嗅三明治,打了个哈欠。它的食物通常都是盛放在瓷器里,而不是这样子扔到它的面前。泰迪悄无声息地走到毯子的边缘,突然猛扑到那块三明治上,吠叫着。
“该就餐了吗,詹姆斯?”萨顿·康沃尔太太用一种令人不快的语气慢慢地问道。
萨顿·康沃尔先生站起身来,踩到了茶杯上,精美的瓷器茶杯立刻成了薄薄的碎片。他又打了个寒战。
不过现在正好离开。他向门铃快步走去。等他快到门铃的时候,泰迪还在假装用牙齿撕咬地毯的流苏边饰。突然,它从嘴里吐出一些流苏,从下方发起了无声的进攻,小小的狗爪子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就像羽毛一样悄无声息。就在萨顿·康沃尔先生正要按住门铃的时候,泰迪雪白的牙齿已经快速而且熟练地咬住了他的一只珍珠白的鞋罩。
萨顿·康沃尔先生尖叫了一声,迅速转身踢了一脚,整洁的鞋子在灰白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一个柔软的棕色物体飞到了空中,落地时发出一声惨叫。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寂静之中,就像午夜冷藏库最里面的房间,安静得可怕。
泰迪小声呜咽着,身体灵巧地贴着地面爬行,钻到了萨顿·康沃尔太太的椅子下,然后从她紫褐色的裙摆下慢慢地探出了脑袋。紫褐色的丝质裙子落在它的脸上,看起来像是用围巾裹着头的令人厌恶的老女人。
“差点让我摔了一跤,”萨顿·康沃尔先生嘟哝道,身子靠在壁炉架上。“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萨顿·康沃尔太太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仿佛身边干将如云的样子。她的声音就像冰河上空的雾笛声一样,冰冷而低沉。
“青弗里,”她说道,“我要马上回青弗里。马上。这个点竟然就醉醺醺了!下午才过去一半,居然就醉成这副恶心的样子。还去踢一只无害的小牲畜?可耻!太可耻了!给我把门打开!”
萨顿·康沃尔先生蹒跚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她走了出去,泰迪一路小跑跟在她的旁边,尽量远离萨顿·康沃尔先生,这也是它第一次没有在门口捣乱试图绊住她。
她在门外慢慢地转过身来,像一艘巨轮掉了个头。
“詹姆斯,”她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咯咯地笑了一下——完全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了。
她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他,转过身,甩下一句话:“我们结束了,詹姆斯,我们的婚姻到此结束。”
萨顿·康沃尔先生语出惊人,“天哪,亲爱的——我们结过婚吗?”
她准备再次转过身来,最终还是作罢了,然后像是在地牢里快要窒息的人那样从喉咙里吐出了一种声音,走了。
房门依然开着,像一张瘫痪了的嘴。萨顿·康沃尔先生站在房门里面,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直到楼上传来脚步声——重重的脚步声——那是她的脚步声。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被咬坏的鞋罩,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来到了门廊旁狭长的书房里,倒了一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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