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昨晚从排水管下来时,从窗口潜入别墅内部,这就是证据。”呼延云说。
蕾蓉点点头:“走,我带你去看看赵隆和罗谦喝酒的地方。”
他俩走出别墅的正门,来到院子里,警察们还在忙碌个不停,管家老吴大概是连打个盹儿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正在给几个年轻的刑警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透过一辆警车的车窗,可以看见唐小糖沉睡的面庞,她的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笑,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哀伤。
“希望她一觉醒来,能忘记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蕾蓉仿佛在自言自语。
“至少她现在睡得很踏实,我想这半年多来,她从没有像现在睡得这样踏实。”呼延云淡淡一笑,“每个人都会成长,只是成长的方式不大一样,大多数人都像树木,从一棵小树苗,缓慢地、渐渐地枝繁叶茂,可总有些人像竹子,破土而出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笋娃娃总像长不大似的,但一场暴风骤雨过后,一夜之间就百尺竿头了……对了,你说当时赵隆和罗谦坐在哪里喝茶来着?”
“就在那里。”蕾蓉指着一层楼墙根下面,贴着墙摆有一张圆形石桌,上面横七竖八散落着几个空空如也的啤酒瓶子,一左一右分别搁着一个白色石墩,附近的地面上有好多瓶盖,“看到楼顶那一排外凸的浮雕了吗?能起到一些挡雨的作用,命案发生之前潲过一阵急雨,雨是从南往北潲的,所以没潲到他们,不然那俩人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喝酒赏雨。”
呼延云只觉得好笑,忽然又认真起来:“对了,你怎么能确定坐在楼下喝酒的是他们俩,而不是其他人呢?”
一句话,把蕾蓉问呆住了。
“怎么了?”呼延云对她的反应有点惊讶。
“你确实把我问到了。”蕾蓉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当时听到楼下有声音,还特地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两个人的头顶——”
呼延云大吃一惊:“你是说,你只看到两个人的头顶?!”
蕾蓉点了点头。
呼延云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贴墙而置的石桌、石凳以及几个空空如也的酒瓶,白净的娃娃脸上浮动着恍入梦境的光芒。一秒钟,甚至更短的时间,我不再是我,我变成了一道光、一束精魂,穿透了厚厚的石壁,走进了枫之墅,这里空无一人,不管死人还是活人,都再没有一个,犹如演员谢幕后的舞台,惟余道具。水晶灯、沙发、《自缢者的房屋》的油画、黑金柚木的楼梯扶手,都蒙着一层雪白雪白的厚布,就连地毯也变成了白色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组成的一个个无色透明的空间,都已经被打扫干净,干净得宛如没有生命来过。被遗忘的岛屿,被遗弃的别墅,被清扫的凶宅,俱已成谜,无声无息。穿过一扇扇或者开启或者关闭的房门,擦拭着时间的灰烬,寻找被覆的真相,终于掘开了罪恶的矿井……刹那间,层层淤积的鲜血、脂肪、脑浆、骨殖,汇成了波涛汹涌的尸浆血海,从深不可测的地底翻涌上来,几欲没顶!于是,所有的寻觅最终都变成了突围,划动着、挣扎着、战栗着、嘶吼着,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向前,向后,终于冲到了三层的最东头,沿着升降式铁梯拾级而攀,掀起顶盖的一刻,以为死里逃生的自己能看到黑夜的逝去,光明的到来,谁知看到的却是更加晦暗的非人间,浓重的雾霾发散着刺鼻的烧糊烤焦的气味儿,像从焚尸炉里冒出来一样凝滞于天地之间,令人窒息。站在枫之墅的楼顶上极目眺望,省城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变成了高耸入云的坟场,千家万户的窗口里,飘出了成千上万的白色凶灵,他们没有躯干,没有四肢,没有名字,面无表情地从半空列队飘过,把死亡变成了一次无所谓真相也无所谓意义的盛大游行。
日亦夜亦,雨亦雪亦,他们默默地飘过,飘过……为了让这世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暴力和凶杀,他们清扫着他们,他们又变成了他们,世世代代,无休无止,只是这一次,清扫变成了清算。
如梦初醒。
呼延云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迈开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拔出泥潭一般沉重。
然而竟没有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呼吸声在内,从来没有一个早晨,让蕾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静谧,原来至极的静谧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把宇宙中的一切声音都凝结在了一个点上,而那个点,只是一束精魂的聚焦。
站在石桌前,他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座石像,一座出现了裂纹并渐渐裂解,但始终凝固不动的石像。
这不像他,一点儿都不像。
蕾蓉再了解不过……这么多年来,无论多么复杂离奇的案件,从来就没有难倒过他,而每一次勘破真相的刹那,他要么欣喜若狂,要么悲悯感伤,要么傲然自得,要么荡气回肠,那种大彻大悟时特有的激动,从背影都可以感受出来,唯独这一次……
“呼延。”蕾蓉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有这么神奇的案件,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犯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将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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