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申将视线转投观无逸。
“时候已经不早了,筵席究竟是要散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继续下去,只怕反而要坏了大家的兴致呢。”观无逸起身,如是说道,脸上满是不悦的神色。“我带白先生去客舍,你们也好自为之。”
白止水识趣地站了起来。两人一起离开了主堂。
看着父亲的背影,露申失声痛哭,扑倒在小休身上,背对着葵。恐怕,她不希望让孤高的於陵葵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吧。
“如果露申姐姐能陪伴小姐就好了。我究竟只是个仆人,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洒扫布席而已。其实对我来说,若能让小姐幸福,多侍奉一个主人也没有关系,虽然可能会很辛苦……尽管和您接触的时间很短,但我能看得出来,和您在一起的时候小姐非常开心,就连我也……”
小休说着,泪水滴落在露申的发丝上。
“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不要哭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午后露申已经哭过一次了。这或许也不是坏事,《易经》说‘先号咷而后笑’,哭过之后也许事情会有转机。”葵叹道,“不知道若英姐姐有没有睡,刚刚对她讲了奇怪的话,我想向她道歉。方便的话,露申请为我带路吧。”
在小休的搀扶下,露申起身,满是泪痕的脸上仍留有织物的纹路。
“小葵为什么这么心急,不能等我哭完吗?”
“小休也一起来吧。”葵无视露申的话,继续说道,“实在抱歉,我们也先告辞了。”
“你们去吧。也代我问候若英,那孩子也很可怜。”观姱说,“她大概连离开云梦泽都做不到吧。露申,长安是个不错的地方,离开这里之后,我一直过得很幸福。虽然心里放不下云梦,但我究竟不想终老在这个地方。我会想办法说服你父亲的。他虽然有些顽固,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不可能不为女儿的幸福做打算。”
“谢谢姑妈,不过不必了。我打算遵从父亲的意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亦没有真正喜好的东西,除了尽孝之外,再没什么可以做的。子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江离姐擅长音乐,若英姐精通祭礼,那么,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孝悌了!这是我活在世上仅有的价值!”
听到这里,葵甩了露申一记耳光,什么都不讲,只是强拽着她离开了厅堂。
“对不起,我家主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掉了。”
小休颇为得意地对观姱说道,语毕便快步离去。
观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自知无法理解这一代年轻人的心思。
四
三名少女信步走在月光之下、露水之上。和冬夏两季相比,春日的星空也显得有些寂寥。草虫低语,和着三人的脚步,却终不成调子。
三年前的灭门事件之后,观无逸将全家搬到了更深的谷地。一家人聚居在一起,冬季就在院子里点上篝火,又令家人都学习使用弩机,以抵御有时下山捕猎的猛兽。自那以后,出山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就是这一条路,遇上大雪或霪雨也会阻断。
葵不清楚观家是如何维持生计的,午后她曾问过露申,露申也不知。
葵推想,大概是有一些祖先留下的产业在山外,虽委托给别人经营打理,但大部分的收益仍会送到观无逸这边。至于观氏家族离群索居的缘由,露申说是因为先人追慕“古之逸民”,不愿入秦为官,就避居山林。延及子孙,其实已不再有隐居的理由,但楚国贵族的后裔在汉世究竟也是无处容身的,结果,百余年来,嫡长这一支虽不断迁居,终究只是日渐远离尘嚣罢了。旁支小宗则不断地搬离云梦。
“我听说令尊年轻的时候是个轻侠之徒,想必也曾到过许多繁华的都会吧。”於陵葵说,“而相比之下,他的女儿活了十七年,竟然连江陵都不曾去过。这多少有些过分了。尽管我喜读儒书,却也不愿看你为了‘孝’这样抽象的概念牺牲自己的幸福。”
“所以才动手打我吗?”
“是啊,现在没有长辈在面前,我也可以信口胡说了。露申,我作为长女出生在於陵家,其实得到了许多旁人无法想象、不敢奢求的东西,所以失去一些普通人的幸福也不会觉得很可惜。那些在普通人家看来是奢侈品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平淡无奇。问学于大儒,向乐府的官员学习音律,与於陵家的商队一起旅行,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特权。若要冲破禁忌去追求一般人的幸福,也就意味着必须舍弃这些我一人独有的幸福。所以说,我也是经过权衡才选择了如今的生活方式。不过偷偷告诉你好了,假使有一天我对这一切都厌倦了,或许会背叛自己的家族也未可知呢。”
“小姐是认真的吗?”
走在两人身后的小休插嘴了。
“哼,我是不是认真的小休根本无权过问吧。不管我以后如何乱来,即使离经叛道、罪同枭獍,唯有你是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的,这是你身为女仆的本分。”
“但是小姐也不要忘记自己身为巫女的本分。”
“你也想挨耳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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