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露申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当时,他打算让若英体会濒死的恐惧感——先强迫她自缢,再命令观上沅及时地割断绳索。你伯父以为只要这么做,若英就会变心而从俗,不再有践行自己那套理论的勇气了。可是对于若英来说,这份打击还是太重了。在求生意志的作用下,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所以,最先被她杀死的人是你的堂兄。可以推想,你堂兄割断绳索之后,将匕首丢在了地上,自己则抱住坠落下来的若英。若英在惊恐之余,拾起匕首,杀死了观上沅。你的伯父见到手持匕首向他走来的若英,自知赤手空拳没有胜算,就转身奔向屋里,打算去取那把长剑。结果在门口被若英追上,背部中刀而死。最后……”
“已经可以了,小葵不必说下去了。”
“总之,若英换下染血的衣服,将之焚毁,又草草处理了现场,就奔向了你家。以上就是四年前灭门惨剧的真相。”
“但是,葵,我不明白。为什么伯父他不惜做到这一步,也要让若英放弃自己的理念?”
“露申,你的确不明白。如果若英真的实践了自己的理念,带给观家的后果会是什么?我可以很简单地告诉你:灭族。观家这些年避居山林,就是不想卷入种种权力争端,因为虽然得势可以带来财富与荣耀,但只要一跌,全族都会被赶尽杀绝。可是若英的追求偏偏在于此。抱着这样的理想,而诞生在这样一个家族里,难免会遭到迫害。偏偏,你的伯父是个冷酷的人,他并没有将子女真的视作独立的个体、活生生的人,而只是视作自己的创造物。所以,当若英对他袒露心迹,他却觉得若英的想法是异端邪说,认为自己对她的教导都白费了,甚至会认为若英是个不应由他生产出来的残次品。老实说,如果若英没有动手杀人,又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以你伯父的性格,那天的情形或许还会重演,而到那个时候,想必就没有人替她割断绳索了……”
说到这里,葵长叹一声,无法再讲下去。露申也倾听着她的沉默,她从这沉默里听出了许多葵不忍讲出口的信息:那是有关父母对子女的期待的感触,有关父母是否有权毁灭子女的反思,以及,许多关乎她自己的身世遭际的告白。
良久,露申发问道:
“那么,当时发生的事与姑妈的死之间又有怎样的联系呢?”
“其实,这里面的关联我也已经讲到了。若英是个不完全可靠的旁观者,因为她在四年前的事件中蒙受了极大的打击,所以她的视线可能会刻意回避一些东西。”
“但是,若英姐已经过世了,我们已经无法向她确认这一点了。”
“不必向她确认。她的某句证词已经说明一切了。她关于小休的到来,是这样描述的:‘刚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去看,就见到了小休。’露申,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那个时候若英站在仓库对面,那个位置几乎紧靠着山体,如果她是面对着仓库站立的话,脚步声怎么会从背后传来?也就是说,当时若英其实并没有面对仓库站立,而是面朝着别的方向。”
“别的方向?”
“若英在南,仓库在北,谷口在东面,西面则是通往溪水的路。而若英起初并没有怀疑小休,这也就意味着,小休的行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因而,她一定是从谷口的方向——也就是东面——跑来的。换言之,若英当时面朝的方向,就一定是西面了,也就是溪流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若英姐要面朝着那边,那里什么都没有吧?”
“正是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她才要看往那个方向。你再回想一下,仓库的东侧有什么?”
“东侧……东侧……你是说,水井?”
“正是。在若英站的位置,不论她向东还是向北看,都能看到那口水井。请不要忘记,那口水井上架有辘轳,辘轳上缠满绳子,那是若英绝对不想看到的东西,所以,她在那时只好朝西站立。如此一来,绳索就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了。我想,小休在杀害钟夫人之后,听到峡谷里传来你的声音,就躲在了井栏后面。她本想趁所有人都进入那间仓库之后再离开那里,可是偏偏若英一直站在仓库对面。或许小休一度认为自己再难脱身了,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若英面对的方向始终未变,从未看向她这边。于是她决定铤而走险,绕到若英的正东边,也就是她的背后,装作刚刚从我们的住处那边走来。”
“如果当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人不是小休,恐怕若英姐立刻就会起疑心吧,那样的话,白先生和江离姐或许就不会死了,若英姐也……”
“是啊,可惜谁也不会去怀疑小休,因为她似乎真的没有杀害钟夫人的理由。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江离到死都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杀人的动机。她的遗言将矛头指向祭祀对象的变化,其实只是她个人的见解,并非此次事件的真相。”
露申回想起昨日葵与若英的对话:
——那不是你的错,於陵君,我根本没法责怪你。何况,江离的愿望只能托付给你了。
——果然,若英,你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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