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到这里,又没精神了,只好稍事休息。过了一会儿,稍缓过劲来,又开始讲话。以下的一大段话,当然也不是很流畅地说完的,而是休息了若干次,时断时续,好不容易讲完的。
“我和隔壁住着的康造是双胞胎。按着过去的旧习惯,后出生的我,反而被叫做哥哥,康造就成了弟弟。就这样,我一直是哥哥。说句实话,我们兄弟实际上是弃婴。我们至今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也不知道生身父母的姓名。我们的养父捡到了我们,把我们养育成人,而且,疼爱我们胜过疼爱他的亲生儿子。养父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我们叫他大哥。这个大哥体弱多病,早早就死了,只有我们双胞胎兄弟俩一直活到现在。坦率地说,我们的养父最初是卖废纸的,后来发了大财。他人挺了不起的,只是性格相当古怪。想必是为了攒钱弄坏了身体,晚年一身的病。不过,据说年轻那会儿身体很好,曾夸口说要活到一百二十岁。报纸啦、杂志什么的,还登过那事。父亲一直以此为自豪呢。
“谁知,他才刚到六十岁,身体就不行了。父亲为此后悔得不得了。因为身患重病,每天什么正经事情都干不了。
日子久了,就开始狂热地相信,这个世上只有健康和长寿才是最最可贵的事情。不是有句谚语叫‘贪图金钱要人命’嘛,对于父亲来说,应是‘忽视健康要人命’。于是,父亲就下了决心,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长寿愿望。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兄弟俩还曾有个比我们大十多岁的哥哥。但他从小就有病,所以父亲并没有考虑他。我俩身体比他要强壮得多,于是父亲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们俩身上了。虽然我俩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是考虑让我俩做他的继承人,而且,还想设法让我俩活到一百岁以上。年纪越老,人变得越固执,他好像整天不想别的,光想着这件事了。简直有点着迷的样子。每天总是考虑怎么才能让我俩活得更长,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父亲决定死后先将全部财产一并传给作为他长子的亲生儿子,但大哥只能保管这笔财产。父亲临死前特意让大哥也立了一份遗嘱。遗嘱中写着:大哥死后,将由我们两兄弟中的长寿者作正式的继承人,并继承全部家产。在我们两人中有一方死去之前,家产将委托某个可靠的公司代为保管。
由此产生的利息、股息、地租、房租等资产的总额一分为二,分别给予我和弟弟康造。除此之外,我们无权动用家产。只能等我俩中一人去世时,家产才全部归活着的那一位拥有。就是这样一份遗嘱。
“病弱的长兄完全按着父亲的遗愿办事。他一直是疾病缠身,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所以连老婆都没娶,当然也不会有孩子了。
“但大哥对我们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爱护。正因为自己长期生病,大哥甚至比父亲还要更看重健康。所以,他非常赞同父亲的意见。
“大哥是于明治末年去世的。临死前,他又正式立了一份如前所述的遗嘱,将全部财产委托给由父亲的一位好友担任重要职务的一家商社。那家商社在大正时期改成了信托公司,一直延续至今。就是现在那家八千代信托公司。
“在正式宣布此事时,我们兄弟俩还不到三十岁,年轻、莽撞,没怎么多想将来的事情。当时只是想,不就是长寿比赛嘛,就半认真、半开玩笑一般地同意了。另外,家产虽然不能动,但既然每人都能得到源自家产的一半收入,那也就足够了,想怎么花都行啊。”
说到这里,老人显得颇有些疲劳,半躺在沙发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很快,又伸出颤抖的手,按响了位于沙发旁边小茶几上的电铃。女佣刚一进来,老人就显出吃力的样子,用目光示意桌上的杯子。女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走到位于房间一端的西式橱柜跟前,取出一个药瓶,将药水倒入杯里,送到老人嘴边。老人一口气将药水喝了下去,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对女佣吩咐说:“隔壁老人若是来了,让他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你赶紧通知我。”
等女佣离开后,老人又继续讲了起来。
“可是,大哥死后五六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孪生兄弟俩渐渐变得有点古怪了,开始着迷般地研究起保持健康的方法了。而且,相互还尽量瞒着对方。之所以把这栋房子分割成了两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弟弟康造本来从小就是个有点消极、做事小心谨慎的人,后来索性一心一意地钻研起养生法了。他对饮食颇为注意,既不抽烟、又不喝酒,还不时测量房间的温度和湿度。他从不生气,因为他认为生气会缩短寿命。他大致就是这样一些做法。
“我呢,从年轻时就喜欢运动。什么登山啦、游泳之类的全搞。但同时呢,既喝酒又抽烟,而且不大节制。坏就坏在这点上了。现在看来,这场比赛是我输了。虽然我至今对弟弟保密,但实际上我已经从医生那里得知,由于心脏病恶化,我只能再活十天、半个月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弟弟没有子女。所以他很羡慕我。
后来,他从他死去妻子的亲属那里,领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为了养子养女,打定主意要和我在这场长寿竞赛中争个高下。”老人讲到这里,又喝了一次药水。他刚喝完,脸上忽然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表情。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药味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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