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我常和老人们聊天,所以听说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把这些事情编成传奇,拿出来和人们分享,信不信由你,我从不强求。但你们知不知道,语言和文字一样,是有魔力的?
常来听我说书的人里,有个年轻的男孩子,总爱坐在角落,但却很容易注意到他。他有一双异常清澈的眸子,比天上的星辰耀眼。他爱喝我酿的梅子酒,听故事的时候时常爱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从来不说。我想,他有些沉默寡言。
可是有一天,在故事散场后,他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怯生生的,目光闪烁,问我:“小江,你相信言灵吗?”
言灵,我常提到这东西,我无比相信语言的力量,语言能让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亦能让人万劫不复,全看你的心肠。于是我点头:“我信。”
“那你相信你的故事能成真吗?”他又问。
这次我没有急着回答他,我想了想,我讲了那么多故事,有善恶,有鬼话,有人心,总有结局好的,也有坏的,倘若都成了真,或许也未必是件好事。于是我说:“我相信故事里那些好的东西最终都能成真,而邪恶的,就烟消云散吧!”
他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容那样明亮:“再给我倒一杯梅子酒吧,这次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说:“好。”
他讲的故事从一个老说书人开始。
很久之前,那时社会还未有这般物欲浮华,人们走路很慢,说话很慢,见面时微笑点头,鞠躬作揖,他们有很好的乐子,便是去附近的戏楼,听上一场戏,抑或是来到茶馆里要上一壶好茶,听一段评书。
在当地最有名的茶馆里,有个最有名的说书人,八十岁高龄,不评古,不论今,只说他所见过的稀罕事情,说那些我们肉眼所看不见的叫做魂灵的东西。但凡他来说书,茶馆里总是座无虚席的。听他说书,要有一副壮胆,因他说到激动之处,“啪”地一声,堂木一拍,简直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拍出身体来,末了,散场时大家都摸着胸口惊魂不定,好似那故事里的魂灵就跟在自己身后,简直传神极了。
但后来,发生了些怪事,那一日下了倾盆大雨,老说书人一段书刚讲完,人们还在回味,突然茶馆的大门被推开了,斜风冷雨呼呼直往门里灌,一瘦弱书生靠在门口,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另一手指着老说书人,疯癫叫嚷着:“琉璃娘子!我见到琉璃娘子了!美!真美!”
他说的琉璃娘子,大家是知道的,那源自于老说书人的一段故事,说是在深沉而不见星月的夜里,大街小巷会飘来星星点点的光,那是一个个红衣女子执灯而行,薄纱曳地,发出诱人的声响。她们个个有着勾魂摄魄的容颜,所以能引得身后的男子痴傻相随。他们要去往的地方叫做云雨楼,只在夜间出现,是消遣的好去处。那时的他们眼中被欲望燃烧,自然不知道引他们的女子实为手中灯笼所化,而糊着灯笼的那层纸,便是她们艳丽的好皮囊。他们夜夜春宵,终有一日欲望盈满整颗心脏,便是成熟之际,他们的魂魄化为灯芯,会有人来吸食。而琉璃娘子,便是以女子皮囊制灯笼,诱男子上钩,吸食他们的魂魄,换自己永生。
听客们都稀罕,不过一段故事,这书生是读书痴傻了吧,竟然还会信以为真?正想着,就见那书生忽然盯着外面大街,眼神里透出迷醉来,好似看见了什么。他狂奔过去,大雨浇在身上,手中的灯笼竟然没有熄灭,摇摇曳曳的,好似人的眼睛。众人正待要唤他回来,他却忽地一阵抽搐,倒地不起,一团青烟自他头顶冒出,整个人瘪了下来,像被吸干了血。围过去看,那盏灯笼的火光照在他的尸体上,太过妖冶,不知谁喊了句:“皮!那灯笼是用人皮做的!”人们这才看清楚,这灯笼柔软似人皮,纹络清晰,甚至,还能呼吸。
“琉璃娘子的灯笼!这真是琉璃娘子的灯笼!”恐惧自围观人群的心底油然而生,他们吓得狂奔回家,再不敢回头。而老说书人则颤巍巍走出来,想要拾起地上那盏灯笼,却忽地,灯笼自他手中消失不见,只剩书生一具干枯尸体,再没有其他。
而后,怪事一桩接一桩发生,都是老说书人曾经讲过的故事,如今倒都成了真,这城里人心惶惶,也再无人来茶馆听书,老说书人一个人站在他的小案后面,抚摸着跟了他一辈子的堂木,有些落寞,有些悲凉。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说的故事都成了真,但他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在说书时提到过,万物皆有灵,人在做,天在看,言灵这样的东西是存在的,说得多了,便也成了真。他想,是他说得太多了,他说了一辈子书,如今是该停下了。
他准备收拾东西回乡,夜里,想最后去那家说书的茶馆里看看。他一人缓缓踱步而来,却见本该早已打烊的茶馆却亮着灯火,靠近去看,竟听见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讲着他曾经讲过的故事,那般传神的描摹,让人听着仿佛也去了故事里,而那些魂灵,就在自己身边。
老说书人凑近门缝向里看,看见一个少年,学着他的模样,手拿折扇,对着空荡无人的茶馆,陶醉地说着书。奇怪的是,看少年的眉眼,竟是让老说书人极熟悉的。
老说书人并未急着推门闯入,而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静静听完了一整段评书。末了,空荡荡的茶馆里竟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来。老说书人也不惊,镇定的咳嗽了两声,再推门而入,怪了,那说书的少年竟不见了,而小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方堂木,正是老说书人用了一辈子的那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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