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年代了,还裹脚?沈溪诧异,上前去拍那女人,却浑身一个激灵,因她摸到的女人身体太过冰冷,让她禁不住打起了哆嗦。
床上的小女孩开始哭起来,身子不住扭动,却因被大人紧紧按着,半分不能挣扎。
她的脚趾被女人无情的向下掰着,长长的布缠上她的脚,要紧一些,再紧一些。
“娘,婴婴疼啊,好疼啊……”
小女孩儿哭喊着,可那做娘的却仍是狠心,不发一言,手上的力道却又再加重,裹脚布上开始氤氲出水渍,是她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心疼的泪水。
这简直是惨绝人寰,沈溪吓得别过头去,想要出门喊人,可刚走了两步却又愣住,那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婴婴?她记得姥姥的名字里也有个婴字。
沈溪忙回头,那几个女人却忽然不见了,小女孩竟是长得大了些,脚却仍如幼年般那么小,她一层一层解开裹脚布,那里已经溃烂,有血渗出来,沿着床沿滴下去,渗入木头的纹路里。
小女孩忽然抬头,看着沈溪的方向,喃喃说:“他们说这就是三寸金莲,婴婴可以嫁个好人家了。”
三寸金莲终于被布满血污和脓水的裹脚布层层养出,几个女人又风风火火走进来,用崭新的白布将金莲捂住,一双小巧的绣花鞋,郑重地穿在女孩脚上。
下床来,走两步,颤巍巍,封建礼数包裹着她的足,三从四德缠住了她的脚,绣花鞋好式样,谁也看不出里面小巧金莲的本来面目,这花还没开就已要败了。
女孩打开门,忍痛走了出去,方才黑下来的天现在一片明媚,女孩穿一身喜服,苍颜白发,看着沈溪。
“姥姥?”
沈溪叫着她,她却将视线移向了拔步床,就那么久久注视着,仿佛那里有什么。
沈溪睁开了眼睛。
仍是盛夏的午后,刚才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接连几天,沈溪都梦见了姥姥,在她梦魇的时候站在拔步床的围廊里,用冰凉的手摸一摸她的额头,梦魇消失。
就好像她小时候一盆柚子水当头浇下,百鬼不倾。
可梦中看到的事情总让她无法释怀,一天,趁父母都去上了班,她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撤掉,头一次仔仔细细端详这张拔步床。
拔步床十根立柱,围栏上雕刻了牡丹卷叶纹,正面的两扇窗下的挡板则多雕了一对麒麟。架子床下是有抽屉的,不过妈妈先前在整理姥姥的遗物时曾试过,这抽屉打不开。
抽屉上有一块深色印记,沈溪记得梦里姥姥的脚流了血,就是滴在了这里,如今,血色沁入木头,成了永不消逝的纹路。
抽屉闩了把锁,就是古时那种铜的龙凤锁,沈溪试着动了动,打不开,她折腾了一身汗,盘腿坐在床上,打量着床的结构,不知不觉又打起了瞌睡。
这一回,她明明白白看到姥姥站在床边,手里一把钥匙,打开了龙凤锁。
那钥匙是打哪儿来的?
循着姥姥的目光望去,拔步床极隐秘的一处雕花有些怪异,难不成钥匙是藏在那里?
姥姥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沈溪的头。
沈溪惊醒。
顾不上昏昏沉沉的头,沈溪用手去抠那处雕花,稍稍使了些力,竟然松动了。原来这处雕花是嵌进去的,明清式家具做得巧,不用一钉,都是采用这种手法,却能牢固,也是古时工匠的技艺高超。
那里面有个极狭小的空间,放着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恰好可以打开龙凤锁,沈溪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屉,扑面而来一股陈旧的霉味儿,抽屉当中铺着块大红喜帕,上面端端正正放了双绣花鞋,是姑娘家出嫁时穿的,只是这鞋原本应是大红色,但在这抽屉里暗无天日的放了这么些年,颜色渐渐褪去,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像受伤后结的疮疤,疼痛都已凝固。
沈溪将绣花鞋捧在手心,小小巧巧的一双,当真三寸金莲,是一个少女的青春岁月,在她的掌心慢慢绽放。
沈溪想起姥姥火化那天,穿的是她已经穿了好多年的旧布鞋,现在这年月,小脚的老人已所剩无几,市面上哪有这样的小鞋子卖,姥姥在身子还硬朗的时候多做了几双,就是留着以后穿,没想到她活得这样长寿,先前准备好的布鞋也都渐渐穿烂,而妈妈又是个不善活计的,这种老旧的小鞋子自然做不出来,所以姥姥在走的时候也没能穿上一双好鞋。
小的时候,她姥姥身子还康健,盛夏的午后,祖孙二人躺在床上,姥姥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她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唱着唱着,姥姥的蒲扇总会越扇越缓慢,就在沈溪半梦半醒间,姥姥轻轻一声叹息,对沈溪说起了悄悄话:“溪儿啊,姥姥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沈溪那会儿瞌睡得要死,含含糊糊的答应,就听姥姥说:“这些话啊姥姥本不该告诉你,可你妈妈又是个不爱听我唠叨的,那姥姥就先说给你听,等姥姥要走的那一天,一定是没力气说话了,你就替姥姥告诉妈妈,姥姥火化的时候啊,衣裳穿得好不好无所谓,鞋子是一定要好的。姥姥的脚啊可是三寸金莲,顶顶有福气的,走的时候当然要体体面面。现在这世道,已经没有姥姥能穿的鞋子了,不过姥姥偷偷准备好了的,一双很漂亮的绣花鞋,是姥姥出嫁那天穿的,这辈子就穿过那么一次,只有穿上它,到了下面,你姥爷才认得出我,不然姥姥可是要迷路的。溪儿,姥姥告诉你,你可要记住啊,那双鞋就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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