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家就有这么一张拔步床,在她姥姥的旧屋里搁着,是她们家祖上留下来的,能保存至今极不容易。都知道,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许多古玩都惨遭毁坏,这样显眼的拔步床,自然容易惹出祸来,沈溪姥姥拼了老命才将这拔步床得以保全。后来文革结束,王世襄为了编著《明式家具研究》,到了不少地方收集老家具,这些明清时期留下的家具才算是慢慢受到了重视,沈溪的姥姥也再不用提心吊胆害怕有人来要将拔步床砍坏烧毁。
拔步床是沈溪姥姥的嫁妆,沈溪姥姥九十多岁,一双小脚,典型的三寸金莲,到老时这双脚已经畸形得走不成路,就整日呆在拔步床上,或坐或躺,一直到去世。
沈溪姥姥走得很平静,在睡梦中离开,没受一星半点苦,她走时刚好九十九,还差一年便能成为百岁老人,但她没有撑过去。
丧事是喜丧,三天守灵的时候仍是在姥姥的旧房间,沈溪跪在地上,身边就是拔步床,空气中似有微弱的呼吸,房间看上去有些怪异。
沈溪家住的还是小四合院,听说要搬迁了,但文件一直没有下来,为了以防万一,父母已经开始在找房子,姥姥住的这间旧屋在丧事办完后就锁了起来,妈妈不喜欢那张拔步床,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
后来倒是沈溪搬进了姥姥的房间居住,因为她哥哥要结婚,买的新房要过一年才能交房,所以先将婚结在了家中,沈溪在家里很受宠,房间也是最好的,便让给哥哥先做一年的新房。
沈溪自告奋勇要到姥姥的房间住,因她喜欢拔步床,那床上有姥姥的味道。
姥姥房间里的陈设都很古朴,沈溪住进去后,放了些自己的小玩意儿,便生动些。时值暑假,沈溪白天在弄堂里带领小孩子们疯跑着玩,中午是一定要回来午睡的,正午的太阳刚好可以照进她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学着姥姥的样子摇着蒲扇,边摇边哼:“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小时候她和姥姥一起午睡,姥姥就是这样哄她入睡的。
夏天的时日长,午睡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沈溪开始经常梦魇,拼了命要坐起身,却又重重栽回床上,眼皮不停翻着,掀起的一丝缝隙看到阴沉沉的房间,仿佛外头变了天,要有一场暴雨下来。
其实,外头依旧艳阳高照,沈溪的身子也并没动弹,眼皮合得紧,一切都只是梦魇后的错觉,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有时,会听到房间里有人走动的声响,徘徊来去,呼吸尽在咫尺,也偶尔有说话声,口音怪异,听不清楚,碎碎念一阵又归于沉寂,沈溪才终于醒来。
那种梦魇的感觉很微妙,有好几次都感觉到那脚步声来到了身边,它站在拔步床的围廊里,低头看着熟睡中的沈溪。它像是披着一身寒气,在这样盛夏的时节,让沈溪感到凉爽,可当沈溪惊醒时,身上的衣服却已湿了,都是冷汗。
农历七月初一,开始进入鬼节。
沈溪记得小的时候姥姥经常叮嘱她,鬼节的晚上一定不要随便出门,外面飘荡的孤魂野鬼太多,最爱附身到小孩子身上,若是被附了身,沈溪可就回不了家了。
小孩子对这些老人家们神神叨叨的说法都有些惧惮,晚上自然不敢出门,唯有一次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小伙伴家玩得忘了时间,一抬头已是九点来钟,匆匆忙忙往家赶时,在巷子里撞见个人。
那人打巷子那头来,一身古怪的装扮,走近了,瞧见是大红的喜服,女子左顾右盼,像是迷了路。
很快瞧见了沈溪,她向沈溪招了招手:“小姑娘,沈家是在这里么?”
沈溪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沈溪!”
是姥姥一瘸一拐来寻她了。
“姥姥,这个姐姐要找沈家!”
沈溪指着前面,再一回头,女子不见了。
姥姥吓得跟见了鬼似的,赶紧牵着沈溪回家,放到大木盆里泡澡,一桶冬日存下来晒干的柚子皮煮成的水从她头顶浇遍全身,嘴里念念有词,大致是让恶鬼离开的意思。
之后沈溪还是发了烧,烧好了之后,又是健健康康。
本来这件小时候的插曲早已被沈溪遗忘,可就在这一年的鬼节,沈溪重新想起,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
是在她中午午睡梦魇的时候,这一次终于在掀起沉重的眼皮时瞟见阴沉沉的房间里一抹异样的颜色,胭脂一般的红色,在拔步床前游荡,只是这女子的头发已经花白,而她的面容已不似当年,满布的皱纹勾勒出老年的轮廓,像极了沈溪的姥姥。
沈溪的眼皮翻了又翻,始终睁不开,姥姥就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忽然伸出了手。
她伸手摸了摸沈溪的额头,一阵彻骨寒意后,沈溪醒了过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却没有人来叫她吃晚饭,她顶着昏昏沉沉的头要去开灯,才刚走下拔步床,门却被人推开了,几个服饰怪异的女人牵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看也没看沈溪,径直走向了拔步床。
“你们是谁啊,怎么乱闯别人的家?”沈溪叫着:“爸,快过来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那几个女人却当沈溪是空气,抱起小女孩放在床上,两个年轻女人按住小女孩的身子,较年长的那个从身后丫环打扮的姑娘手中端着的盆里捞出毛巾拧干了,开始给小女孩擦脚,边擦边说:“婴婴乖,可能稍微有点疼,你忍一忍,裹了脚才能嫁个好人家。”
52书库推荐浏览: 江姝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