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的秉烛夜谈_江姝渃【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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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后台翻找,却忽然听得一声锣响,紧接着响起热闹曲儿声,咿咿呀呀的唱腔,正是先时演出的《锁麟囊》,他觉得纳闷儿,这么晚了难道戏院还在排戏?他就悄悄猫到戏台侧面去看,可不是,台上正唱着戏,却不是排练,只因台下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看客。

  没听说要加场啊,何况已经这么晚了。先时说了,谢勇是个戏痴,所以纳闷儿归纳闷儿,他又悄悄溜到台下,在过道边席地而坐,也跟着再听了一遍戏。

  看得正起劲,旁边有人拍他,他回头,见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指了指他的屁股:“你坐着我的辫子了。”

  笑话!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辫子?

  谢勇没搭理他,此时灯光闪过,看见旁边的男人头戴一顶小帽,古朴的样式,倒是在电视剧里常见过的。

  这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谢勇继续看戏,看着看着,忽然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他扭头,见那男人嘿嘿冲他笑,手仍指着他的屁股:“你坐着我的辫子了。”

  一身清末的装扮,惨白白的脸,嘴上有笑,可眼角吊着愁,是丧权辱国的愁。

  谢勇的屁股底下,当真坐着一根辫子。

  台上的戏忽然止了,整个戏院的人都回头看向他们这里,一样惨白白的脸,一样的眼角吊着愁。

  他们都起了身,朝他涌来。

  那是辫子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清朝,那不亚于一个男人的命根子。

  起了喧哗,黑压压一片,戏院的灯,灭了。

  第二日一早,当人们发现昏迷的谢勇,他的身旁,一地毛发,而他的头,光溜溜的。

  这事儿传开了,都说啼春楼闹了鬼,啼春楼却一直缄默,戏依旧一日日地唱,像是没出过这档子事情。

  不过,在啼春楼的年轻后生,每每排完戏回家去,定是要三三两两一道的,因着那传闻,也因着确实有人在散场后听到过戏台上传来的戏曲声,咿咿呀呀,唱的都是前清旧梦。

  人人都被闹鬼的事情影响着,只一人不是,刘伶子日日排演着她的贵妃,身是贵妃,心,却不是。

  她也愁,开演日子一日日近了,她演不出味道,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埋怨的。

  七月初七,正是七夕,戏散场后,年轻后生都早早收拾东西约会去了,剩刘伶子一人在戏台子上一遍又一遍练着《贵妃醉酒》,却总没那夜的味道。

  难不成是因为没喝酒?

  刘伶子想着,竟鬼使神差跑出去买了瓶二锅头,灌下一口,脸立刻就红了。

  又是媚态横生。

  她呵呵笑着,穿了戏服,袅袅娜娜走到戏台当中,再回过身来,她不再是她,而是杨贵妃。

  一曲唱罢,台下有人鼓掌,刘伶子醉眼迷蒙看下去,豆青色的旗袍,牡丹花的簪子,是颜如玉。

  颜如玉身旁,坐着个模样更俊俏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花骨朵儿将将展开,娉娉婷婷,最是惹人怜爱的年纪。

  少女也穿着旗袍,看上面绣的花,都是好手艺。

  “怎么样?”颜如玉问少女。

  少女点了点头,走上台去,捏着颜如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半晌,说:“有些贵妃的态了,却还是不够,她的嗓还没全开,听着别扭。”

  “那给她指点指点?”

  少女没答话,却扭头问刘伶子:“姑娘,你可知情是什么?”

  刘伶子长这二十来岁,没谈过恋爱,情是什么,她自然说不出。

  少女又说:“你的戏里没有情,自然不真。”

  刘伶子问:“怎么样才能有情。”

  少女笑了:“你今天先回去,明天我们再接着练。”

  刘伶子又是晕晕乎乎回了家,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感觉梦魇了。梦里是民国的风貌,她却是在一间香气袭人的楼里,处处莺歌燕舞,靡靡之音,让人的骨头都是酥麻的。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听得“吱呀”一声,走进来的人,仪表堂堂。

  轻抬她的下巴,他问:“多大了?”

  “十,十三了。”她的声音,软媚。

  “可会唱曲儿?”

  她张口唱了,男人闭目听得陶醉,一曲毕,男人忽地起身,叫来了的女人,极风骚。

  “这姑娘我赎了。”

  他带着她离开,从此以后,成了她的师傅。

  学艺很苦,苦中有乐,他最喜欢靠在藤椅上,手中一壶茶,听她唱《贵妃醉酒》,看她回眸一笑百媚生,日子逍遥。

  梦在此处戛然而止,只耳边残余着他的声音,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两样,你占全了。”

  刘伶子昏昏沉沉来到戏院,公告栏上贴了大字报,是年轻后生们集体签名要让她辞演《贵妃醉酒》的声讨。

  她畏畏缩缩后退,回头,看见颜如玉站在三楼窗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还有一张面孔一闪而过,是昨日那个少女。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刘伶子上前一把撕下大字报,进了戏院,换衣,上妆,浓厚的油彩蒙了她的脸,如一张面具,却风华绝代。

  台下正在激烈争执,台上却传来一声清亮的嗓,众人回头就看见杨贵妃,倾国倾城,唱着自己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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