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吹起箫来,都听得到桃娘的笑声,满园都是桃娘的影子,待得谢白衣追去,忽又烟消云散。
向大官人留给谢白衣的宅邸,不过一间空宅,谢白衣独自一人在此处住下,日日吹箫,总觉身旁有人,哪里都是,如影随形。
直到一日夜间,于藏书阁看书的谢白衣听得一声轻唤:“来!”
谢白衣循音而去,竟在靠墙的书架后发现一个密道,举了灯烛下去,一室古玩珍宝,黄金白银,正当中一棺椁,亦是上好金丝楠木,里面躺着的,是桃娘。
桃娘已死,青丝尽断,只为他做了那支箫。
身后有风,玉手搭于肩上,谢白衣惊恐回头,桃娘的魂魄立于面前,对他笑着:“向大官人一辈子珍重的东西都留给了你,可这宅子里都是他的心血,你祖祖辈辈都要替他看护好了,这是你报他的恩。”
“桃娘,那你……”
“我也要报我的恩,你可知有种巫术,将人的魂魄禁锢,所以能荫庇宅院,陪向大官人黄泉下走一遭,是报了养育恩,你不在时,我替你为他守护这宅院,不让外人靠近,这是为你报他的恩。将军,桃娘已是鬼了,桃娘的魂在那里。”
她所指的地方,是那管箫,青丝缠绕,将她的魂魄禁锢。
所以旁人见不得这老宅的面貌,以为荒宅一座,实则暗藏玄机。
“谢将军,桃娘好饿……”
谢白衣看着桃娘的魂魄飘近,竟抬起他的手臂,让他吹起箫来。
箫声婉转,宫商角徵羽,尽数被桃娘吸入口中,有箫音在的地方,她才能存活。
饱食后的桃娘,哼起曲儿来:“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她已长发及腰,却青丝尽散,再不得少年绾正。
自此往后,谢白衣日日吹箫,日日见得桃娘,却少年白发,一日快过一日老去。
他不知道,桃娘亦不知道,食了箫音,亦会食了他的命。
谢白衣娶了妻,生了子,子子孙孙守护这宅院,是报恩。
不过五年光景,谢白衣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临终之前,他将自己青丝割断,一圈一圈,缠于箫上,与桃娘的青丝互绾。
他对桃娘说,他要生生世世投胎谢家,若有能将这箫吹出音的人,便是他谢白衣来寻桃娘了,到那时,十里红妆铺地,他要将桃娘迎娶过门。
谢白衣的尸骨蹊跷不见,无人得知,是这老宅中桃娘的魂灵将其偷了去,埋于泉下,青冢一方,只属于她。
自此,再无人吹得那箫,桃娘的魂灵亦不曾出现,谢家人世世代代守护这栋宅院,不忘祖训。
直到谢家诞下一男婴,名叫谢正宁。
谢正宁在宅院中失魂落魄的走,箫音在寂静的宅院上方回荡,哪里都是木料香,哪里都是清音转。
丛桃哪见过谢正宁这般模样,只在身后紧紧跟着,大声叫着谢正宁的名字,可谢正宁却对她不理不睬。
谢正宁吹着箫来到温泉旁,坐于桃花树下,说也奇怪,自他坐下那一刹那,所有桃花都飞离枝头,漫天飞舞。
谢正宁脚边,如丝缎般柔顺的青丝,在水面柔柔飘荡,如水草一般,四处响起笑声,轻声低语:“来!”
丛桃看到了,亦听到了。
她失声叫喊出来,大团的头发缠上她的足踝,如蛛丝,吓死她了!
“正宁!正宁快来救我!”
谢正宁却只呆呆看着前方,氤氲水汽中现出的女子,身段窈窕,微闭双目,贪婪吸食着空气中的音律。
是有几百年了?她未曾进食,魂灵都要干瘪,却仍不愿踏上黄泉路,奈何桥上,孟婆一碗汤,她怕再见不到她的谢将军。
那巫女曾对她说过,若想禁锢的魂灵终得解脱,有两个法子,一是阴曹地府走一遭,轮回往生,一是寻个女子,附了她的身,用她的魂,换你的魂。只是这女子的名中,需也印刻了你的名。
向桃儿和丛桃,她二人有一个共同的名。
音律吸食入肺腑,化作三千青丝,越来越长,直至将整片泉水淹没。
丛桃被青丝渐渐拉入水中,尽管她拼命哭喊,却无一人来救。
箫声却忽然间止了,谢正宁缓缓站起身,要去拉桃娘的手:“桃娘,是时候去投胎了。”
所有张牙舞爪的青丝一瞬间无力滑落,紧紧包裹住桃娘的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正宁,灯火下的面庞妖娆:“将军,你可是要背弃誓言?”
谢正宁将已吓得惊魂不定的丛桃拉到自己身侧,目光炯炯,只注视着桃娘:“我会与你一同走那黄泉路,只是请你放过她。”
桃娘看着她二人,笑了:“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只是,需得给我一年时间。”
“一年啊!”桃娘呢喃:“这三千青丝怕是又要长了许多。”
她面如桃花,终化作一团青烟,袅袅散开。
“将军,来年桃花开时,你我再见,只是桃娘离不得你的箫声,请你为桃娘日日吹上一曲,桃娘便存在着。”
桃娘的声音消逝在天的尽头,谢正宁仰头眺望,那里,一抹鱼肚白,是要天亮了。
不日,谢家老宅中有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却并未邀请宾客,只一桌亲朋,婚宴设在后院温泉旁,一拜天地时,谢正宁执了丛桃的手,拜的是湖底那方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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