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真的要干?”有个胆小的问。
他心一横:“干!”
他们的行动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只因他早已下功夫摸清了许哲及其家人的生活规律,所以很轻易便绑了许哲的儿子,扛着去了工地的顶楼,那里杂乱,便于藏身,最重要的,他对那里太过熟悉,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也要从这里结束。
他和兄弟们齐齐聚集在顶楼,胳膊卡着七岁孩子的脖子,孩子惊恐得尖叫,而楼下则是黑压压的人群,那么多张脸,他很容易就辨认出来哪个是许哲。那个平常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被吓得失了魂,用喇叭朝上面喊话:“你们别冲动,千万别伤着孩子。”
“我们只要我们的工资,你把工资给我们,我们就还你孩子。”
许哲连连答应:“好,好,你们先放了孩子。”
“不行!你先发钱!”
许哲擦擦脑门的汗,忙让秘书去叫财务,于是工地上就地摆了张桌子,财务端坐后面,手哆嗦着数钱,是给这些民工们发工资的。
许哲拿着喇叭喊:“看见了吗,财务正给你们算工资呢,你们不下来怎么领工资?”
“东哥,下去吗?”有人问。
“你们先下,领了工资就走,我在这儿守着。”他说。
他知道,许哲一定报了警,如果现在都下去了,他们一定会被抓住,到时候便宜了许哲,却让这些兄弟们倒了霉。索性自己豁出去了,让兄弟们领了钱赶快跑,所有的事情他担着,有这孩子在手上,横竖谁也不敢动他。
他目送着兄弟们一个个下去,排着队领了工资,又一个个离开。耳边响着孩子的哭声让他烦躁。当最后一个兄弟离开,他这才带着孩子下了楼去,隔着远远的距离问许哲:“那老钱的腿怎么办,他残疾了,你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了他,谁来养活他家人?”
“我会补偿,我一定会补偿。”许哲乖乖答应他一切要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小孩子已然哭得声音沙哑,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视线尽头是一沓厚厚的钞票,那是他这一年的工资。
离许哲越来越近了,他看着那沓钞票,仿佛看见了曙光,谁想到,就在他快要接近那属于他的血汗钱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警察,而他的血汗钱却被财务攥得那样紧,仿佛从来不属于他。
只是刹那,他手中藏着的刀子已捅了出去,许哲一声哀嚎,倒地不起。
他被人从后面按倒,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觉得后悔,只差最后一步了,倘或他没有冲动,他的孩子今年过年也该有新衣服穿了,倘或他没有冲动……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忽的惊醒,浑身已被汗浸湿,头顶是悬浮的泡泡,多彩的泡泡,光怪陆离,却没有哪一个如同他吞下的那般绝望。
他忽然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他吞了那个梦,所以经历了梦中的一切。那个叫东哥的男人是谁?
他仔细回想,想到今天确实经过一处工地,只因那里的香味太过诱人,他潜了进去,看见里面躺着的民工,做的梦却如此香甜而绚烂。他在他们的梦里看到了青山绿水,看见成片的庄稼,还有和他们一同长大的老牛,年轻的妻子抱着孩子微笑,在等他们回家。
这是他头一次觉得男人的梦境香甜,他把这些民工的梦都抱回了家,想要细细品尝。却不想,这里面混杂了一个如死水一般的梦,被他误食,也得以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霍的从床上起身,他得去阻止那个叫东哥的男人,他要告诉东哥,故乡和妻儿在等着东哥回家,为许哲抛弃这些,着实不大值得。
他连夜飞奔回那处工地,天白已泛起了鱼肚白,他站在东哥窗前,静静闭上了眼睛。他的头脑里迅速织出了一个梦境,足够甜美,足够诱人,亦足够充满希望,那是他迄今为止吞下的所有梦境的结合,是他肚腹中积攒下来的来自人间的精华。
这个世上最好的梦被他从头顶抽出,是那样一个光彩夺目的泡泡,他把它送进东哥的身体里,这个饱经了沧桑与苦难的男人躺在专门为他编织的梦境里,像个孩子一般笑了。
他悄悄离开,如同来时那样,天边开始亮起日光,披在他身上,像生长出了一双翅膀。
他离开得迅速,没人看见他,也不会有人看见他,因他只属于黑暗,昼伏夜出,那是他的习性。
他仍是个贼,盗人梦境的贼,只不过偶尔也替人编织梦境,剔除人的苦难,给他们光明和希望。那些被放入身体里的崭新的梦境,都是他吞入腹中的精华,送给这些平凡的人们,告诉他们,这世上横亘的门槛,总会迈过去的。
你想知道他是谁吗,他的名字,叫做食梦兽。
食梦兽,宋代释赞宁《东坡先生物类相感志》卷六记载:食梦兽,莫详其状,实鬼物也,好食人梦儿口不闭,常贪心不足人,凌晨说梦,善恶依人,故君慎说梦也。
第二十七谈、蛇灵
倘有陌生的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千万不可答应他。
方明瑞漫步在老家的宅子里,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话。他记得是在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提到的,长妈妈曾给鲁迅讲过一个美女蛇的故事,故事的结尾,美女蛇被飞蜈蚣吸去了脑髓,末了,总结的教训是:倘有陌生的声音教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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