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瑞之所以记得这么详细,是因为上学时的语文课本里就有这么一篇,那时候被老师命令着翻来覆去的背书:“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这一段他背得快吐了,记在脑子里多年,以至于一回到老家的宅子就能想起来。不过对于老家的宅子,他倒是挺骄傲的,因为与鲁迅家的百草园倒是有几分相似,有碧绿的菜畦,紫红的桑葚,也有树叶里的鸣蝉,菜花上的黄蜂,甚至有趣味的短短的泥墙根,他家也一样都不少。
方明瑞小时候常常在老宅子的园子里玩耍,自然,长的草里是不去的,自打学了那篇课文,他总害怕忽然窜出一条赤炼蛇来,虽然大人们一直说园子里没有蛇,但他是不信的。不过他倒挺想见见美女蛇,虽然同是蛇,但美女蛇有颗美人头,那便与蛇不是同类的,是可以亲近的。
不过那么多年过去,方明瑞没有见到过赤炼蛇,自然更没有见过美女蛇。
方明瑞在外地上了大学,之后就在那座城市里找了工作安了家,后来辞了工作自己开了家饭店,挣的钱不少,也开始常常回得老家来。
回老家一半是为公一半为私,他的老家产蛇,做成蛇羹肉质鲜美,最是滋补。蛇羹是他饭店里的招牌,所以每个月他都会带着伙计回来选蛇。别人选他是不放心的,一定要自己来选,他自小生长在这里,自然知道哪种蛇最好。托他的福,因着他饭店的名声越来越大,接着开了多家连锁,所以老家成了蛇的主要供货源,村民们也因此挣了不少钱,都将老房子推了改成几层小楼,只他家的老宅没有动,仍是先前的模样,因为爷爷留下来了遗言,这老宅是有神明护佑的,所以除非房子自己塌了,否则方家的子孙谁也不能动老房子一块砖瓦。
方明瑞近来有些焦虑,因为老家的蛇近几年来大肆捕杀,如今每月收回来的蛇越来越少,且都是半大未长成的小蛇,做成蛇羹味道便差了许多,顾客的嘴巴挑剔,只尝一口便觉出差异,有些追求极致美味的便不再光顾,因此损失了不少客源。
方明瑞很愁,这次是他最后一次回来收蛇,他得去寻找其他的蛇源,不能再老家这一根柱子上吊死。
这趟回来,因为正是暑假,老婆孩子也跟着他一起,顺道让孩子呼吸呼吸乡间的新鲜空气。他们全家住在老宅的二楼,加上方明瑞年迈的父母,偌大的宅子也不过就五个人,显得有些冷清,到了晚上,这冷清的气氛就更浓烈些。
方明瑞白天去看人捕蛇,晚上回来心情就不好,闷闷的喝酒,一个人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电视熬夜,有时候就那么躺在客厅睡着了,若不是突然刮起凉风,他被冻醒,便会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叫他。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自园子里飘来,像忽然刮起的风,让他觉得脊背发凉。他酒醉着,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继续要睡,却觉得脖子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过,像是头发丝,但头发丝似乎又没有这么粗壮。
“明瑞……”
又是一声叫唤,方明瑞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关上了,就连客厅的灯也已熄灭,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开过这盏灯。
只园子里有悠悠的火光,幽青幽青的,像坟地里漂浮的鬼火苗。
是谁装神弄鬼?方明瑞想也没想就往园子里走,他从不信鬼神,看到这诡异的景象自然以为是有人搞鬼,想去弄个明白。
盛夏的园子里,有鸣虫相合,却不觉得吵闹。方明瑞看见墙头有一团影子,像是个人,像是正要翻墙逃跑。
“往哪儿跑去?”方明瑞大喝一声,几步迈过去,站在长长的草里,仰头看墙上那团黑影。
忽而传来了笑声,又有女人的声音叫他:“明瑞……”
像是妻子的声音,方明瑞随口答应了一声:“诶。”
笑声愈来愈浓,那团黑影沿着墙游走,竟是从墙上滑了下来,没入草丛里。方明瑞看得傻了眼,这什么人啊,分明是猴子吧?
草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方明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哪里,脑子里瞬间就想起来了鲁迅说的话: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赤练蛇……
方明瑞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脚已被什么东西缠住,冰凉凉的,沿着他的腿迅速而上。他穿着短裤,对那冰凉滑腻的接触很是敏感,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恐怖的感觉,那难不成是……赤练蛇?
笑声从他脚下传来,长长的草漫过他的膝盖,黑黢黢的园子,他看不见腿上的东西,只能拼命蹬腿去甩,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东西像黏在了他的身上。一点点,一寸寸攀岩而上,最后,终于露出了它的面目。
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头发长长地披散着,和长长的草融为一体。
“明瑞……”她启唇叫他,声音很美,带着诱惑,让方明瑞不自觉回答:“诶。”
女人笑了,她的脸在月光下非常好看,方明瑞竟觉得比自己的妻子还要好看,这么一比,妻子简直丑得要死,真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和妻子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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