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们骂你什么?”
季小鹿:“我忘了。”
她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反而让我觉得,其实她还记得,只是不愿意说。
虽然她和我的谈话只有十分钟不到,但是看起来她现在的状态相当差劲。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无论是谁,过去的阴影被挖掘出来终归是让人觉得难过,想要呕吐。
我:“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大多数心理问题的根源都在童年,也就是你曾经历过的创伤,在长大之后也随之放大,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我想通过刚才的谈话,你自己也应该有所觉察了吧。”
季小鹿:“我原本是没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的,那次被关在柴房里,是第一次感到恐惧。”
我:“可你恐惧的是什么呢?是黑暗代表的未知,是鬼怪,还是担心没人能救你出去?”
季小鹿:“我不知道。”
我:“好吧,接下来我会针对这些记忆对你进行治疗,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她思考了一下,说:“我想静一静,现在心里很乱。”
我对她的要求表示尊重,于是再度离开了催眠室。
出乎意料的是,谈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所以当我开门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他的鼻子。
这货只能强忍着痛苦,一声没吭。
我忍着笑意,赶紧反手关门,带着谈心回到了咨询室。
我问:“偷听?”
谈心揉着鼻子说:“没有。”
我:“你似乎很关心她。”
谈心:“那是你的错觉!”
人的记忆是一个十分奇妙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会像是水中的沙子逐渐沉淀,到了最后,清者越清,浊者越浊。
当不同的人进行回忆的时候,会将目光放在水上或是沙子上,故而回忆总是甜蜜的,或者回忆总是痛苦的。但是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记忆终究是记忆,是带有主观色彩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在未来的时光里进行回忆的时候,它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更改。
喜悦的回忆变得更加欢愉,悲痛的回忆变得更加催人泪下。
在咨询的过程中,我反复让季小鹿进行回忆,是为了找出那些在她人生不同阶段中具有代表性的记忆。令我感到有些难过的是,她的回忆全部带有浓烈的自卑色彩,这说明她是一个自卑的人。
自卑与自信是对立的,自信的人相信自己,故而有安全感,而自卑则恰好相反。
她的恐惧,来源于安全感的缺失,即不相信自己。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幽闭空间恐惧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缺失安全感的季小鹿,为什么总是在同一时间寻找谈心?
我渐渐意识到,为什么谈心没有办法治好季小鹿,因为在仍是少女时的季小鹿心中,或许谈心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尽管谈心本人并不知道。
在和谈心简单商讨了一下治疗方案之后,我重新回到了催眠室,这时候季小鹿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微笑着对我说:“其实和你说完那些事情之后,我反而舒服了不少,突然觉得用现在成熟的眼光重新审视一下过去,自己当时真的很幼稚。”
我:“是啊,有时候只是一觉醒来,也会觉得昨天的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
季小鹿:“接下来你要怎么治我?”
我:“很简单——催眠。我希望让你能够重新体验过去的种种,并且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季小鹿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接下来我先是让季小鹿放松身体,放松心神,然后开始对其进行诱导。
我轻声说:“你身处一列火车之中,它正驶向过去,你会跟随着它回到过去……”
在季小鹿的意识世界里,她穿了一身校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火车之中。火车外的风景很美,但是变化的痕迹却按照“冬秋夏春”的顺序。
时间一点一滴地回溯,季小鹿感觉自己变得年轻起来,而在车厢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都是她的大学同学。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青春岁月。这时的窗外,正好是十一月的晚秋。
我问:“你看到谈心了吗?”
季小鹿虚弱地说:“没有。”
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会选择不与谈心相识。
火车仍在倒退,车厢中那些乘客的年龄和模样随之改变,最后停在了高中的时候。
我说:“你的面前有一份成绩单,是吗?”
季小鹿回答说:“是的,上面是满分,但是还写满了‘抄袭’这个词。”
和她的回忆如出一辙,当她回到高中,看到的仍是饱受屈辱的自己。
我问:“这一次你会怎么做?”
季小鹿微笑着,轻轻撕掉了成绩单,她撕扯的动作轻柔却又有力,把写满屈辱的废纸撕成了两片、四片、八片……无数片,然后她打开车窗一把扔出,纸屑如雪花般飞舞,仿佛在十一月下了一场秋雪。
灯光昏暗的催眠室中,我静静地看着面容时而痛苦时而安详的季小鹿。我知道她在那列火车上重新经历了所有的屈辱,但她这一次会将它们完全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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