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就不能让我少等你两次?”
“我让你等了吗?”
“你——”汪士奇被噎得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吵。赶紧上车。”还没等郑源坐稳他就恨恨地摔上副驾的车门,绕过车头去驾驶座。郑源隔着车窗打量汪士奇,大踏步的节拍生龙活虎,扬着眉吐着气,嚣张得很,让郑源没法多想。
可是,如果真有什么事连汪士奇都要瞒着他,那件事情的严重性郑源也不敢多想。人皆有可怕的秘密,有那么一瞬间,郑源以为自己看到了汪士奇笔挺警服下面白森森的骨構和磷火。
初恋
他们到底也没去成小叶的墓地。车出了雁江大桥,刚过收费站汪士奇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闹腾腾的铃声一阵急过一阵,等汪士奇终于空出手接起来,三句话没听完,一个脏字已经迸出了口。
“完了,队里有急事找,咱们改天吧。”汪士奇挂掉电话,一只手大力甩着方向盘掉头,“你小子待会儿去哪?”
郑源如蒙大赦地看了看表:“还不算晚,要不按原计划去看守所。”
“那我可送不了你了啊。不顺路。”车窗摇下,汪士奇递出去十块钱,对面收费站的小姑娘探头看了看车里,表情疑惑,大概是从没见过刚进站转脸又出站的人,觉得钱多烧的。
“没事,找个车站把我放下就行。”郑源擦了擦车窗上的水汽,窗外一样是低矮的铅灰的天,几个塑料袋高高低低,在街边乏味地打着卷儿。入冬了。郑源摸着自己外套上的水笔痕迹叹了口气,这件衣服也该收起来了。
下午五点二十,郑源再次踏进了看守所。
汪士奇的面子还是管用的,郑源不咸不淡的“对不起”还没说到第三句,所长已经摆摆手笑了起来:“行了行了,都自己人还整这套虚的。”他敲出一支烟,郑源举着火机凑过去点个火,转头自己也点上一根。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个人在一片轻柔的尼古丁烟海中分别聊了聊自家的儿女,又打着哈哈一起骂了几句姓汪的不是东西,等半点的钟声一响,这事儿也就算翻过去了。
再见到吴汇的时候他脸上多了两块瘀青,坐下来的姿势也有些别扭。郑源猜想,这大概也是汪士奇面子的副产品。等吴汇盯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坐实了这种猜想,因为那双眼睛里翻腾着的绝对不是友善。
郑源点点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上次的事情咱们算扯平了,也许我还欠着你点儿。”对方冷笑了一声:“所以呢,打算来还了是吗?”
“算不上,只是上次跟你见完,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郑源拉开椅子坐下,翻出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照片——背面朝上,微微泛着黄迹。郑源没有翻转过来,而是直接举了起来,让吴汇看见:“这就是你在报纸上看到的杀人分尸案被害人,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港北区派出所前户籍警察,叶子敏。”
吴汇的嘴角一撇:“你给我看这个干吗?”
“每一个死者都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一点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郑源放下照片,却不急着收起来,还是维持着背面朝上的状态放在膝盖上,手指缓慢而依恋地划过聚乙烯表面。“我跟小叶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说来好笑,当初要追小叶的不是我,是她的同学汪士奇,就是负责揍你的那个警官。”郑源点点自己嘴角,示意吴汇脸上的伤。
吴汇脸一歪,啐了一口。
“那时候我老去他们学校找他,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打个球,喝喝酒,吹吹牛什么的。然后有一天,他跟我说隔壁班有个姑娘对他有意思,每次我们打球她都来,我们就笑他:‘难怪你球打得那么臭,原来光顾着盯妞去了。’”
然后汪士奇就会扑过来揍他。郑源心里想着,嘴角浮现出笑意,那些热气腾腾的青春肉体跑过他的脑海,鲜活得仿佛伸手可触。后来小叶到底让汪士奇搭上了话,开始跟他们一帮人混在一起溜冰,登山,郊游,大家开玩笑叫她汪嫂,可她的手,郑源想,一次也没让汪士奇牵过。
“所以我猜你每次来球场看的人都是我。”露营地的火堆只剩一线暗红,像微弱的呼吸,时不时迸起几点微小的火星。郑源大着胆子去看身边坐着的叶子敏,她的脸在黑暗里像一面玉,微微发光。
“自恋狂。”叶子敏翻了个白眼,转头又笑了起来。郑源明白过来,她没有否认。
在火光熄灭前最后的光亮里,他鼓起勇气找到了她的嘴唇。下一秒,他听见了汪士奇的惨叫声。
汪士奇坚持他的受伤是一次意外。“一泡尿憋醒了出去撒,谁知道会踩空。”他嚷得理直气壮,大家也就选择性地忽略了当时他身边散落一地的二月兰和野蔷薇,以及被郑源捡到的礼物盒子。这玩意儿被压在汪士奇的屁股底下,淡绿色的纸壳子裂开了,郑源好奇地看了看里面,一个光面的银色戒指,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贵。
“都摔成这样了,这玩意儿还能退么?”郑源百无聊赖地转着那个纤秀的金属圈。自打汪士奇摔伤之后他就成了专职陪护员,说是陪护,其实也并不干吗,撑死了递个水打个饭,郑源简直怀疑汪士奇就是要故意拖着自己,自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跟小叶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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