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郑源的声音横插进来,汪士奇捏着方向盘,紧张的看他的脸色。对方倒是不生气,只是有点恹恹的,在座位里缩成很小的一团。
“是你说要听的,我……”
“我听够了,我困了。”郑源不再看他,额头抵着窗玻璃闭上了眼睛,“先睡会儿。”
汪士奇没再说什么,伸手调大了暖气,继续陷入与堵车的抗衡中。
郑源再睁眼天已经黑透了,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汪士奇的卧室,轮椅支在一边,上面放着他的羽绒服。“冰箱里有菜,醒了去热一下吃,我先回趟局里。”汪士奇狗爬似的字贴在台灯上,郑源头一阵疼,扯下来一把揉了扔进垃圾桶。
客厅留了灯,见郑源摇着轮椅出来了,那只老黑背尾巴在地板上摇得砰砰作响,忽地一下人立了起来就要舔他脸。“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郑源手忙脚乱地招架了一阵,先转到门边一压把手,果不其然,锁了。再去到厨房,刀架还在,刀集体失踪,连刨果皮的刨刀都没留下,郑源抬头看看窗户外面焊实了的防盗网,恍惚又回到了小叶刚出事那会儿——那时候,汪士奇就是这么关着他,拖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准他死。
但其实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说是为了他,其实……
郑源愤愤地驱使轮椅撞到了门上。两次。
临近半夜,汪士奇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发现郑源还坐在桌边等他,黑背的头搁在他膝盖上让他挠着,舒服得直哼哼。人没有打招呼,狗也没有,汪士奇自己脱了鞋进了屋,等走近了,才看见桌上并排放着他的配枪,六发子弹,一把菜刀,一把剔骨刀,一把剪子,郑源手里一点银光反射——是那枚戒指。当年郑源又是水又是油的,到底褪了下来还给他,他转头就扔了,耗到半夜,到底意难平,打着手电又给找了回来,一晃到现在。
“敢锁门就别怕我乱翻。”郑源坦然地转着戒指,“顺带一提,保险箱密码太好猜了,劝你赶紧改掉。”
汪士奇后背一阵发凉,他抢前一步上去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扒拉到手里,转了一圈没地方放,最后扔进了壁橱,手忙脚乱地上了锁。郑源的声音追在背后:“放心吧,真要死有的是办法,有水有电,你家煤气还没停呢。”
汪士奇心里原本就不好受,听了这话,火腾地蹿上来,他掉头过去一把撑住郑源的轮椅,头顶头地逼近了他:“老郑,你不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你能,你这两天忙坏了吧,我不在,顺顺当当地提审吴汇,怎么样,罪名扣上了么?新案旧案一并解决,恭喜啊,功劳簿上是不是又要记上一大笔了?”
“是啊!我审得可顺利了!开心得很!怎么着!”汪士奇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徐子倩的案子破了!十年前那个分尸案也破了!对,还有你老婆!我们就睡了!她睡的我!她为了瞒住那天晚上的事睡了我!她算准了我不能往外说!她喜欢女人你知道吗?她喜欢的女人还是个毒贩你知道吗?她跟你结婚就是因为你好欺负!”
郑源没说出话来,他的眼睛像受惊的鸟一样惊惶,左右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汪士奇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继续面对自己:“我知道我平时挺不是东西的,但我从来没想害你,谁想害你我会跟他拼命你明白吗?小叶对你好,给了你一个家,给了你一个儿子,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她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我还得查清楚这个案子,五年,十年,上头都快停我职了我也得查下去,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
汪士奇的话坚硬锋利,扔到对面却像石沉大海,半点反抗的水花也没有。他有些后怕,喘着气,空悬着一颗心,直到大颗的眼泪从郑源的眼睛里涌出来,划过脸颊。他触电似的撤回手,说:“你别哭,我……”
“我知道。”郑源耷拉着眼角,声音压抑在喉咙里,“我一直都知道。”
汪士奇没去深究他知道的是什么,心里先加倍难过起来。他是老郑,是他身边陪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自己原本应该保护他,谁承想一步错,步步错,一直把他送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汪士奇直起身来,拍了拍郑源的肩:“先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今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他打开包,把一个文件袋和一把钥匙轻轻放到郑源的膝盖上:“这是所有案件资料,明天起来再看。之后你要走,要寻死,要杀了我,我不拦你,这是壁橱钥匙。”他说完这些,莫名浑身松快,像是预先交代了后事。等到站在喷头下面冲凉的时候,甚至久违地哼起了歌。
转变
汪士奇以为自己死了。
枕头疏松,大被绵软,他在煎蛋的香气里爬起来,摇摇摆摆地去了客厅,电视机播着早间新闻,桌子上有粥有菜,郑源坐在靠窗的位置,拈着条培根喂着他的狗,太阳光把他头发的颜色映得有点浅。他看着他眼角温柔的细纹,恍惚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死了,在睡梦里被郑源一枪崩了,上天堂了,要不然不能突然这么好过。直到看到对面坐着的徐烨他才醒过神来——等等,他的天堂里没有这么猥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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