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吴汇自己知道,他不是睡不好,他是不能睡。从什么时候起呢?也许就是那个姓郑的记者找上他开始吧。每次见过他回来,他就会做关于过去的梦,不是那种似是而非的,是特别清晰的梦,像是脑子里装了一台放映机,按章节自动播放,连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那些画面并不可怖,但他却完全不想看,越是美好的回忆越是让他浑身发痛。据说人快要死的时候,生前的一幕幕都会在眼前过一遍。
吴汇想,这简直是二次处刑。他猜自己离死不远了,当然也不介意离得更近些。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植物香气,郑确踢着脚下的石子,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却好像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倒是老三先开了口:“你还好吧?”
郑确说:“我还好,你呢?你……弟弟呢?”
老三的眼睛一下子黯下去,半天没说话,郑确知道他伤心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也跟着憋闷起来。他的眼珠胡乱转着,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种窒息感,终于眼神擦过对方脸侧,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声音倒是着实地惊讶起来:“你打耳洞了?”
老三耳垂上的钢制耳钉反射着路灯,蓦地一亮。“嗯。”他淡淡一笑,随即又陷入沉默。
郑确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撞见老三女朋友勒索徐婷的事,不过说起徐婷必然又要说到老三他弟,对于一个死去的人,郑确不想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虽然他确实打心底里怨恨他。要不是他对徐婷做了那种事,他们每个人现在都好好的。然而这种话,他怎么对老三说得出口呢?
郑确问:“你好长时间没来学校了?”
“我之后不在这儿念了。”老三叹了口气,“出了太多事,家里也不放心,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出国了。”
出国。郑确的心脏被攥紧了。他以为现在的离别已经很难过,没想到对方还要离得更远。
“也不是不回来了,总有机会再见的。”老三踩熄了烟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家门口跑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他提来了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郑确茫然地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沓笔记,一摞原版CD,一个随身听。“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今后也用不着了,就……你自己要好好的。多读书,不是坏事。”
郑确一阵眼热:“我不要这些。”
“为什么?”老三没料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那你要什么?”
郑确咬着嘴唇盯着老三,直盯到眼球发酸:“我要那个。”他对准了老三的耳钉。
老三一愣,笑出声来:“小鬼……连耳洞都没有,要这个干什么。”
郑确不说话,如果他一辈子只能任性一次,那就是这一次。他没有耳洞,他会有的,郑确上下看看,摘下了衣襟上别着的校徽,将那根尖刺掰出来,摊在手心上。
他的执拗都写在脸上,老三看着他,眼神变得温柔,他说:“你过来。”他伸手摘掉了自己的耳钉,拿过那枚校徽,手指在尖端试了一下:“回去擦点酒精,别发炎了。”
郑确点点头,呼吸急促起来,老三的眼神来回扫视,问:“左边还是右边?”
郑确抬眼,老三的耳洞在左边,他说:“右。”
老三的手指划过郑确的太阳穴,脸颊,最后压上他的耳垂,一点微凉的刺痛藏在他的指腹里。冷硬的金属破开皮肉,郑确抓着自己的袖子,眼睛里泛起一点泪: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痛还是为了离别,又或者两样兼有。尖刺撤出,换成更钝一点的痛,是那枚耳钉,细细闪闪的一点,像夏夜里低垂的一粒星。金属耳托从后面贴上肿胀的伤口,激得郑确一抖。郑确心里摇摇摆摆,听老三轻轻地说:“流血了。”
他一点都无所谓。
客厅的长桌上杯盘狼藉。虽然带着个不请自来的郑源,但姑娘一家子似乎并不介意,愣了两秒就把人迎上了桌。她自我介绍叫韩雀,因为妈妈叫杨寂,爸爸叫韩静之,取寒枝雀静的意思。听着挺文静的一家人,实则一个赛一个的爱笑爱闹,一顿晚餐热热闹闹地吃到了尾声,汪士奇已经自来熟到跟姑娘他爸推杯换盏,连郑源也喝了两杯,可口的饭菜和亲切的喧嚣,温热的酒气从小腹慢慢升腾上来,这种感觉倒是许多年没有过了。酒过三巡,看完了晚间新闻的女演员杀夫案专题报道,话题终于从电视画面转移到了汪士奇的工作上。
“哎呀,这种案子算什么,小汪就是当警察的,见过的杀人放火比这厉害多了吧!”孙老爷子把汪士奇的背拍得啪啪直响:“听说你也在办大案呢?怎么着?立功了没?”
“还好还好。”汪士奇摸着后脑勺傻笑:“现在这个案子挺复杂的,啊,说起来,跟阿姨的工作还有一点关系呢。”
“哦?是吗?”杨寂收拾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我一个当老师的,还能扯到你那去?”
“对啊。”汪士奇笑嘻嘻地冲郑源使了个眼色:“我们的案子里有个当事人,大概十二年前吧,应该是二十三中的学生,读到高一辍学了,女孩儿,挺叛逆的那种,名字叫做杜蔷薇,您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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