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怕,汪士奇连收拾自己的脸都能次次剌出血来,他劝了很多次换个电动的,甚至提出送他一个。汪士奇虚心接受,但坚决不改,他捂着上唇的血道子坚定地说:“你不懂,这是一种态度。”
郑源非常后悔,早知道当初那个电动剃须刀的钱就不省了。而且说到底也没省下来,因为同一天晚上汪士奇非要让他请客喝酒,老地方,警校后面的“1980”,从大一喝到毕业的买醉圣地。喝大了之后,两个人爬到屋顶上发疯,汪士奇蹦了两下没忍住,扒着栏杆就冲下面吐了。五分钟之后看门大爷冲上来把他俩揍了一顿——他头顶上的酒秽还冒着热气呢。郑源瘫在地上,一边挨着打一边哈哈大笑,那是他结婚前的最后一个礼拜。
“怕什么,弄不死你的。”汪士奇绕到背后,扳住了郑源的下巴,“……你别笑。”
结果汪士奇自己也笑了起来,刀锋贴着郑源的喉管抖抖嗦嗦。
“哈……哈哈……好了好了别闹了。”郑源终于消停下来:“别忘了你还有正事呢。”
“啊对,再不快点可真要晚了。”汪士奇一拍脑门,手下的动作也加速了,“对了,徐烨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
“也……没什么,他那人吧就是有点大嘴巴,爱说些有的没的,我是怕……”
“你是怕我知道吴汇已经结案了?”郑源感觉刀锋擦着自己脸颊一震,“不是他说的,是吴汇自己告诉我的。”
“嗯……哎,那什么,这案子拖太久,上头不高兴了,毕竟招也招了,结完了也算年底多了个业绩吧。”汪士奇的声音有种故作轻松的沉重,“而且……咱们把受害人当嫌疑人查,徐子倩的家人意见很大,都投诉到总局去了……”
郑源这才有点明白汪士奇的压力。他回头想说点安慰的话,汪士奇以为他要骂,急忙又给硬转了回去:“不过你也别灰心啊!结案也不代表这事儿就完了,你看我这不是还能找着新线索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抓住那个混蛋。”郑源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总有一天,真正的凶手会付出代价。老汪,你说,世上真的有神吗?”
“啊?这……”汪士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郑源的表情,他的瞳仁闪闪发亮,那是十年前的郑源的眼睛。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呢?如果只是仗着自己有神力,就在天上俯瞰我们,像下围棋那样随意把我们差遣来差遣去,那也太讨厌了,这样的神真的有人崇拜吗?”
“神当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被崇拜啦。”汪士奇抬着手,动作轻柔地修完了鬓角下方,把多余的泡沫擦在毛巾上:“还是因为他们能给人帮忙吧,就像能帮人发财啦、保人平安什么的……”
“可是这些事情,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吧。”郑源若有所思,手指划过光滑的下颌。“神会飞,会隐身,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凭空变出食物,让瞎子复明,死而复生,但是这些事情,现在的人已经一样接一样的做到了。动物活着只是为了繁衍,人活着却会为了信念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付出生命为代价……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才是真正的神吧。”
“唔……姑且可以这么说。”汪士奇含糊地答应着,把摊开成一团的剃须工具一一收回原位,“所以你要去当这样的人吗?”“嗯?”
“别那样。”汪士奇的声音少有的低沉,气息里挟带着微弱的电流:“我不懂什么神啊鬼的,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汪士奇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掌心滚烫。郑源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第五章 最后一块拼图
你是你,我是我
吴汇的号房里加他一共俩男人,另一个是抢劫未遂故意杀人,东北人,光头,脖子比脸粗,站起来铁塔一般。他是整个号子里的隐形领袖,手黑,好勇斗狠,然而他不敢动吴汇。
谁都不敢动吴汇。
纵然他个子不高,不满一百斤的体重瘦得打晃,但是本能让号子里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他的脸上有一股死气。那是一心求死的人才会有的脸,而这里的人,无论进来的原因是什么,活着出去才是最大的目标。作践一个想活的人是有趣,反正无论怎么作践他都依然想活,但作践一个想死的人,他很有可能拉着你一起陪葬。
在这样的精神暗示下,吴汇几乎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做任何事情。他不运动,对于吃喝也毫不挑剔,每天过完放风时间就一个人坐在床沿,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到点熄灯了安安静静地躺平,对于其他囚犯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东北人以为他每天都睡得很熟,直到有一天半夜憋醒了起来上厕所,转头陡然对上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像两口大而圆的深井,一点光亮也无,直直地对着人,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看。
他吓得差点尿身上,骂骂咧咧地跌了两步,放完水躺回去睡了,但是第二天也并没有把人怎么样。倒是狱警找了他一次,问他是不是晚上睡不好,他扯着嘴角,权当作笑了一下,说:“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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