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尽我所能的,长官。”布鲁内蒂吞吞吐吐地说,脑子里想着他“在新闻出版界的朋友”,其中有两个是写金融业务的,还有一位是写政治专栏的。
“好,”帕塔说,迟疑了一下,“我已经让新秘书想法去摸摸他的纳税情况了。”帕塔用不着解释他指的是谁的纳税情况。“我已经嘱咐她,发现了什么就交给你。”对此,布鲁内蒂惊讶不已,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帕塔埋下头看起书来。布鲁内蒂把这个理解成打发自己走的举动,便离开了办公室。埃莱特拉小姐已经不在办公桌边了,于是布鲁内蒂给她留了一张便条。“你能否看看,你的电脑里关于贾恩卡洛·圣毛罗律师的业务有什么说法?”
他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发觉热气正在扩散,不理会那厚厚的墙和大理石地板,专拣屋子里的每一处旮旯、每一条裂缝渗出来,携带了大量的潮气。这种潮气使得一张张纸都卷起了角,手只要碰上就会给粘祝窗都开着,他便走过去站在窗口。可是这些窗户除了把新的热流和潮气带进屋,并没有其他作用。眼下潮位是最低的,所以,原来总藏在水下的腐烂物的臭气竟然也渗到了这里,因为这里靠近圣马可教堂前那一大片开阔的水面。他站在窗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宽松裤、衬衫和腰带。于是,他想到博尔扎诺北部的群山,想像着他们一家人在八月的夜晚,身上盖着羽绒被安然入睡。
他走到桌边,打电话到楼下的总办公室,叫接电话的警官转告维亚内洛,让他上楼来。过了几分钟,这位长者走进了办公室。以往,在一年中的这段时间,他总是给晒成腌牛肉干——就是用牛的里脊肉风干后制成,让基娅拉爱不释口的玩意儿——的那种红棕色,可今年他却依然像冬季时一样苍白。就像大多数与他年纪和阅历都相仿的意大利人一样,维亚内格始终相信自己是排除在所有统计出来的可能性之外的。别人会死于抽烟,别人会因为吃油腻的食物胆固醇升高,也只有他们才会因此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多年来,他每星期一都会看一看《晚邮报》的“健康”专栏,可他却认为只有别人的行为才会招来那些骇人听闻的毛玻然而,今年春天,他的背上和肩上,一共切除了五颗可能会癌变的黑色素瘤。他还被叮嘱,不要跑到太阳底下去。
维亚内洛就像扫罗在奔赴大马士革的途中,陡然改变了信仰,接着,他又像保罗一样,努力开始传播自己特有的福音。但是,维亚内洛并没有考虑到意大利人性格中的一个基本特点:无所不知。关于这个问题,跟他谈话的每个人都比他知道得多,什么臭氧层啦,什么含氯氟烃对大气的影响啦,他们统统知道得比他多。此外,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晒太阳会有危险”这种说法只不过是又一场骗局,又一种欺诈,又一个玩笑罢了,虽说没人能吃得准设下这样的骗局意义何在。
维亚内洛依然充满保罗式的热忱,当他试图以自己背上的伤疤为证跟人争论时,别人却告诉他,他自己的个别现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那些统计数字都是一派胡言。再说,那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于是,他开始认识到,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所有真理中有这样一条是最引人注目的:除非亲身体验,否则便无真理可言,哪怕言之凿凿,但凡与个人信念相抵触,则一律不予理睬。维亚内洛到底与保罗不同,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使命,转而去买了一管“防晒30",一年到头都涂在脸上。
“什么事,博士?”他一走进办公室便问。维亚内洛把自己的领带和上衣都留在了楼下,穿一件短袖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警裤。自从去年第三个孩子出生以后,他瘦了一些,还对布鲁内蒂说想再瘦一点,让体形更好。他解释说,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又有了一个初生的婴儿,得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这种又热又潮的天气里,布鲁内蒂的脑子里还在惦记着那些羽绒被,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什么健康问题,不管是自己的,还是维亚内洛的。
“请坐,维亚内洛。”于是,这位警官在平时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而布鲁内蒂则绕了一圈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对于这个‘道德联盟’,你知道些什么情况?”布鲁内蒂问。
维亚内洛抬头看着布鲁内蒂,眯缝起眼睛疑惑地瞥了一下,却并没看出更多的名堂,便坐在那里把这个问题琢磨了一番,这才回答。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我想他们是在某个教堂集会的——圣阿波斯托利教堂?不对,那是新教徒待的,那些人都有吉他,生一大堆孩子。我想,‘道德联盟’的集会是在私人家里,在教区的接待室和会议室里。据我们所知,他们不是政治性的。我说不准他们都干些什么。可是,从他们这个组织的名字来看,他们可能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只是说说自己有多好,别人个个有多坏。”他的声调里带着轻蔑,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对于这种愚蠢的行为不屑一顾。
“你认不认识其中的会员,维亚内洛?”
“我,长官?我当然不愿意认识啦。”他一笑置之,但马上又看见了布鲁内蒂的脸色。“喔,你是说正经的喽,哦,长官?好吧,那让我想一分钟。”在他所谓的一分钟里,他双手交错抱住一条腿的膝盖,仰脸盯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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