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炎热通常总让布鲁内蒂提不起一点食欲,可是今晚他却发现自己从与帕多瓦尼一起吃过饭以后,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饥饿。回家的路上,他在里阿尔托桥停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某些果蔬摊在八点以后还开着。他买了一公斤梨形番茄,番茄熟得要命。以至于那个小贩警告他拎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在上面放什么东西。在另一个果蔬摊上,他买了一公斤无花果,得到了同样的警告。所幸每句警告都附带送来了一只塑料袋,所以等他到家时,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只袋子。
进屋以后,他打开屋内所有的窗,换上棉布宽松裤和一件T恤衫,走进厨房。他先切洋葱,再把番茄浸到沸水中——这样剥起来就更容易,然后到阳台上挑一些新鲜罗勒叶。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他并没有花心思去注意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已经不知不觉准备好了一种简单的沙司,接着又放好了水准备煮通心粉。当加好盐的水温度升到沸点时,他把半袋菱形通心粉扔进水中,搅拌了一通。
干所有这些活的时候,他一直在想着与最近十天里发生的这些事件有关的形形色色的人,却并不想理清这一堆乱作一团的名字和脸庞。通心粉煮熟以后,他先搁在滤盆上沥干水,然后快速盛进分莱碗里,在上面浇上沙司。他用一只大匙子上下翻搅,然后来到阳台上。他刚才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把叉,一只玻璃杯,一瓶卡百内葡萄酒。于是他开始就着碗吃那些通心粉。他们的阳台很高,所以跟他近到足以能看清他的举动的人只可能呆在圣保罗教堂的钟楼上。他吃完了所有的通心粉,又用一片面包蘸上剩下的沙司一口气吃下去,然后把碗拿进屋去,带着一盘洗好的新鲜碧绿的无花果出来。
在他开始吃无花果之前,他先回屋拿了一本塔西佗的《罗马帝国编年史》。布鲁内蒂从上次中断的地方看起,那是一段关于提比略统治时期大量恐怖景象的描写,塔西佗似乎对这位皇帝特别厌恶。这些古罗马人谋杀、背叛、践踏名誉和残害他人,他们与我们是多么相似啊,布鲁内蒂想。他继续读下去,没看到什么能改变自己的结论,一直读到蚊子开始朝他进攻,把他赶进屋去才停下来。接着,在沙发上,他又一口气读到午夜过后很久,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份近两千年前人们犯下的罪孽和暴行的记录会让他忘却周围的人们正在犯下的罪行。他睡得很熟,一夜无梦,醒来以后精神一振,似乎相信塔西佗那强烈的、不容妥协的道德观无论如何会帮着他度过这一天。
上午到达警察局时,他惊讶地发现,帕塔昨天在动身去米兰之前居然已经抽出时间来向指令法官申请了一道法庭指令,凭着这个他们就能得到“道德联盟”和维罗纳银行的案卷了。不仅如此,上午指令已经下达到了这两家机构,它们各自的主管人员已经保证过会服从。两家机构坚持要花一些时间准备必要的文件,他们都说不准究竟要花多长时间。
到十一点为止,还是没有帕塔的消息。那天上午,在警察局里工作的人大多都买了一张报纸,可没有一张提及布拉斯卡被捕。对于布鲁内蒂和其他职员来说,这事儿不足为怪,但是这样一来却大大增加了大家想知道副局长昨晚米兰之行的结局的渴望,更不用说由此产生的种种猜测了。所有这些布鲁内蒂都不为所动。他只顾着给财政警署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批准暂借人员来核查银行及联盟案卷的请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获悉那位指令法官,卢卡·贝内代蒂,已经打过电话,提议文件一旦齐备,就由财政警署来核查。
维亚内洛在午饭快要开始之前走进了布鲁内蒂的办公室。他肯定是来汇报文件尚未到达,或者更有可能是汇报银行和联盟突然都发现了某个公务程序上的障碍,因此文件的提交将被延迟,兴许是无限期的。
“早上好,警长。”维亚内洛一边说,一边进来。
布鲁内蒂从桌上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了看,问道:“什么事,巡佐?”
“我这儿有个人想跟你谈谈。”
“谁?”布鲁内蒂问,放下笔,搁在面前的文件上。
“路易吉·拉蒂教授和他的太太。”维亚内洛答道,除了简简单单的一句“从米兰来”,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请允许我问一下,教授和他的太太是什么人?”
“他们是联盟管理的那些公寓的一家房客,住的时间刚刚超过两年。”
“说下去,维亚内洛。”布鲁内蒂说,来了兴致。
“教授的公寓在我那部分名单上,所以今天上午我去找他谈。我问他这套公寓是怎么弄来的,他说联盟的决定是秘而不宣的。我问他是怎么付房租的,他解释说自己每月把二十二万里拉汇入联盟在维罗纳银行的账户。我问他能否看看他的收据,可他说收据他是从不保存的。”
“真的吗?”布鲁内蒂问,兴趣更浓了。因为谁都难以预料某些政府机构什么时候会断定一张账单没有付清,一次税款没有缴纳,一份文件没有签发,所以,意大利人不会丢弃任何正式公文,那至少可以证明某笔款项已经支付过了。
事实上,布鲁内蒂和保拉就有整整两抽屉过去十年内的公用事业账单,还有至少三盒各种各样的文件塞在阁楼上。一个宣称自己把房租收据丢掉的人,这种举动不是出于极度疯狂就是在说谎。“教授的公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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