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这附近一带,这状况也不例外。人这种生物,一旦躲在暗处,言行举止就会变得狠毒又蛮横。明明是遭遇不幸的家庭,却有人询问他们现在的心情,还有人责骂他们只是想博取同情。听说她家里电话响个不停,屋外到处被贴了标语。家人无法忍受他人的好奇目光,连买东西也得选在晚上偷偷摸摸出门。」
御子柴默默点头,心里只当这是老生常谈。幸灾乐祸是人的本性。假如猎物近在咫尺,任谁都会按耐不住。
「但最可怜的还是亚季子。案件发生之后,她每天害怕发抖,连上学也得父母跟在身边。原本她是个开朗的孩子,但从那件事之后,她不再展颜欢笑。」
「关于亚季子……你记不记得当年是否有固定帮她看诊的医师?」
「医师?唔,好像有。以她那时的年纪遭遇那样的悲剧,肯定是需要医疗协助的。」
御子柴心中的天线当然不会错失这个讯息。
找到了。
终于有了眉目。
「请问你知道那位医师的姓名吗?」
「岂止知道,简直熟得很……当年沟端是这附近唯一的医师,不管男女老少,全是他的病患。」
「这位沟端医师如今在哪里?最近的住宅地图上,找不到他的住处。」
「沟端在年号进入平成后就搬家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不再看诊,带着妻子搬去跟儿子一起住了。现在不晓得在哪里……真糟糕,一聊起旧事,种种回忆就浮上心头。要老人聊旧事,实在太残酷了。」
老人挥了挥手,彷佛要拂散眼前的浓雾。
「当时亚季子的病名是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父母没告诉我,我也没刻意打探消息。保持距离才是礼仪之道。」
御子柴心里哼了一声。这样的处世原则确实是一种美德,却会造成犯罪捜査上的障碍。不论何时何地,秘密永远只能靠好奇心与恶意才能挖出。
「有没有办法与这位沟端医师取得联系?」
「你说得可轻松,沟端的年纪比我还大,谁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沟端医师的证词,将改变亚季子的命运。」御子柴这话一出口,高峰登时脸色大变。
「这么重要?」
「比你想象重要得多。」
「但我真的联络不上沟端。」
「就算要花些时间,也没关系。」
御子柴将脸凑了过去。御子柴心知肚明,自己看似刻薄的脸孔,配上斩钉截铁的语气,能够产生十足的恫吓效果。这个老人既然当过里长,只要加以说服,应该会愿意帮忙找人才对。
「审判还没结束,赶得及在最后一次开庭前找到他就有胜算。反过来说,过了最后一次开庭就没希望了。高峰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亚季子的死活,掌握在你的手里。」
老人的喉头发出咕噜声响。
3
二审第二次开庭。
岬在开庭十分钟前进入了八二二号法庭。此时别说是法官,就连辩护人及被告也还没入席。坐在空荡荡的法庭内,不知为何思绪变得特别清晰。传说宫本武藏在岩流岛决斗时靠着迟到获得压倒性胜利,但以打官司来看,结果却往往相反。唯有准备周到、知己知彼且以逸待劳的一方,才能处于优势。
就在旁听席差不多坐满的时候,御子柴出现了。岬以眼角余光朝对方侧脸轻轻一掠,御子柴还是一样板着扑克面孔,完全看不出心中盘算。不管是从前成功让被告获得减刑的案子,或是上次屈居劣势的开庭,这个男人脸上永远是这一号表情。不,甚至是在辩论的过程中,他的五官也没有丝毫变化。
在法庭之上,理性永远优于感性。在量刑时绝对不能流于感情用事,这是无庸置疑的前提,但是在面对凶恶犯罪者或桀傲不逊的被告时,不少检察官还是会基于正义感而导致语气变得严厉。岬正是典型的人物。在从前的那件案子中,岬正是因这个缺点而遭御子柴趁虚而入,终于吃了败仗。这次岬决定尽可能不露出任何表情,但跟御子柴比起来毕竟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岬甚至不禁怀疑,御子柴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实在很难想象,那张看似刻薄的脸孔会有露出激动神情的一天,更别说是开怀的笑容。不仅如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岬只要看到御子柴那张脸,内心就会相当不舒服。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坐立难安呢?岬思索片刻,终于找到了理由。
是赌博。不管是赌扑克牌也好,赌麻将也罢。每当看见御子柴,就彷佛像是被迫参加一场必须藉由对手表情来猜测想法的游戏。原本法庭上攻防的重点应该是层层堆叠的证据与理论,御子柴却玩起了虚张声听的心理战把戏。这就是让岬如坐针耗的原因。
亚季子终于入席,接着是三条率领的众法官。庭上所有人同时起立。
「现在开庭!」
三条一等所有人坐下,旋即转头问御子柴:
「辩护人,延续上次的议题,你主张被告为正当防卫,还说在今天开庭前能够证明成立要件中的急迫性之侵害这一项,请问你准备好了吗?」
岬暗自窃笑。三条这个人也真坏心,竟然将上次开庭时御子柴随口搪塞的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或许三条的目的,是想要在御子柴还没进入状祝前,先杀杀他的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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