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罹患流行性感冒的孩子,绝对不只她一个吧?」
「亚季子令我印象特别深刻,是因为后来她家发生了那件惨案。」沟端的脸上出现了沮丧之色。「当时她九岁,应该是就读小学三年级吧。有一天,她的妹妹过世了。她很疼这个妹妹,受到的打击与悲痛当然也大得难以想象。事实上,她那幼小的心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残酷的事实。那件事发生后不久,她就罹患了失忆症。」
「就是所谓的PTSD(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症候群)吗?」
「没错。御子柴先生,你对PTSD理解多少?」
「不多,只是知道些皮毛而已,请你把我当成门外汉。」
「遭受过度的体罚、虐待或心灵难以承受的伤痛时,精神会陷入错乱状态,如此一来大脑就会刻意麻痹一部分机能,试图让陷入错乱的思绪恢复理智。以她的例子来说,她遗忘了那个悲剧之前的所有记忆。」
沟端摇了摇头,彷佛要甩开可怕的回忆。
「虽然避免错乱的现象本身不是坏事,但是部分精神机能遭麻痹的状态假如长期持续下去,身体跟心灵都会开始发出警讯,结果引发肚子痛、头痛等生理异常,以及做噩梦、回忆闪现等心理异常,当然也会造成人格形成上的障碍。这属于心疗内科的范畴,我请了大学附设医院里的朋友来帮忙,但两个医生绞尽了脑汁,还是找不出根本的医治方法。」
「这是一种不治之症?」
「PTSD原本有两种治疗方式,一种是药剂疗法,另一种是名为减压团体(debriefing)的精神疗法。这种精神疗法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重新模拟形成创伤的事件,来抒发郁积于心中的感情。但当年我们怕产生后遗症,不敢对年幼的亚季子实施药剂治疗;至于减压团体的精神疗法,当年又恰巧有许多学者发表了认为这种疗法成效不彰的论文,让我们不敢贸然尝试。在许多案例之中,强迫性的心理治疗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心灵创伤。到头来,我们只能祈祷时间治愈一切。」
沟端的谈吐之间流露着强烈的遗憾与惋惜。如此说来,他会深深记得亚季子的事,并非起因于对亚季子本人的印象,而是无法将其治愈的悔恨心情。
「你说她失去了那个悲剧以前的所有记忆?」
「不,正确来说是跟死去妹妹有关的所有记忆。她记得关于双亲的事,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有个妹妹。」
「这个失忆症如今依然没有治愈?」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们一家人后来搬到了神户,从此音讯全无。我只希望随着时间经过,症状能够渐渐减轻……」
「他们一家人为何搬家?」
「为了躲避来自生活周遭的恶意。」沟端此时的表情就像是把某种恶心的东西放置在舌尖上。「这个社会往往是相当残酷的。许多人会满不在乎地朝着受难者或弱势者落井下石。精神陷入困境的人,或是欲望无法满足的人,往往会寻找同伴聚集在一起。因为有了同伴,就可以互舔伤口。但是没办法找到同伴的人,就会寻找比自己更加处于弱势的人,并且加以欺负。或许这只是一种希望有人比自己更悲惨,藉以得到安慰的心态。但即使处境值得同情,做出来的行径却是卑劣下流。亚季子一家人正是遭受了难以原谅的卑劣行径。当我从亚季子的母亲口中听到那些事时,连我也气得差点失去理智。你要是听了,恐怕会影响心情。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听我描述细节吗?」
「这种事,我习惯了。」
「过了头七之后,家里开始陆陆续续接到不少电话。有些是无声电话,有些则是责骂父母也有照顾上的疏失,或是讥讽父母只是想要博取同情。说穿了就是一些毁谤与中伤。他们家的大门,甚至被人以喷漆写上了『别老是装出受害者嘴脸』。」
御子柴随口敷衍,心里却没有特别的感受。若是相信人性本善的人听到这些事,或许会难过地皱起眉头吧。但御子柴很清楚这世间本来就充塞着恶意与无情,因为从前的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沟端口中描述的那些恶行恶状,不过就像朝着落水狗扔石头一样不值得小题大作。
「有些人或许是把不幸跟污秽联想在一起的关系,竟然连亚季子也不放过。据说在她放学回家时,有人对着她大喊『妳妹妹会死全是妳的错』。那孩子罹患PTSD,很有可能是被这些外在原因所诱发的,」
「这就是他们搬家的理由?」
「如果继续待在那个地方,别说是亚季子,就连双亲也可能会罹患精神疾病。亚季子的父亲曾对我说,他觉得很不甘心,因为一旦搬家,就好像是输给了社会上那些毫无道理的恶意。但是站在医生的立场,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们一家入迁居疗养……对了,御子柴先生,既然你正在追査亚季子的过去,应该査到了关于她父母的消息吧?请问她的双亲还健在吗?」
「母亲还住在神户,父亲则在阪神淡路大地震时丧生了。」
沟端一听,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仰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才低头望向御子柴,眼眶微微含泪。
「或许有些人天生注定命运多舛吧……亚季子住在神户的那段日子,过得幸福吗?」
「她本人没跟我提过。或许她还不十分信赖我,心里似乎还藏着一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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