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陪您去奈良吧!或许会有些冷,但在日本,这个时节的气候还算不错的。”
“请别这么费心。”席有仁说道,“占用您的宝贵时间,我于心不安。”
二人用铁观音润了润喉,互相凝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皱纹。
“人生如戏,一场波澜壮阔的戏。自打上了年纪,我常会这样想。”说着,已跨过七十岁门槛的南洋来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一场戏……是啊,没错。”
五兴公司的社长也紧随客人站了起来。
头等车厢里,乔玉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马克实在看不下去,悄声说道:“还没看够吗?别这样一直赖在窗边,简直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乔玉挑起眉毛,目光炯炯地瞪视丈夫,摆出一副惯有的挑衅神情,开口说道:“我反正就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再惹恼她自己怕是难免吃亏,马克只好住口不语。他取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上,随后将目光投向腿上的观光指南。
乔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丈夫的举动,然后她咧开嘴角,嘲讽道:“你在看照片?为什么不看看窗外的实景呢?”
“行了,我知道了!”马克说道,“你继续看外面吧,爱看多久看多久。”
乔玉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略显不快地撅起了嘴。然而,过了不到五分钟,她那可爱的双唇之间便开始缓缓流淌出轻快的旋律。
第四章 诊病
谨小慎微的患者往往令人疲于应对。“鸥庄”的徐铭义刚感到身体有点儿发冷,就马上给“桃源亭”打来了电话。
“现在是十二月,谁都会觉得冷的。”陶展文走进徐铭义公寓里的房间,放下皮包,随后继续说道,“还有,那绷带太碍眼了,能否先摘下来?”
徐铭义老人额上长了一粒仅比粉刺略大的疙瘩,他却小题大做地用绷带缠了起来。
患者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边说道:“不只是发冷,从前些日子起,我就开始觉得恶心,浑身上下都直打哆嗦……莫不是长久以来过于勉强,日积月累,最近一气爆发了?”
“我看看。”说着,陶展文将转椅拖至苦恼的老人面前。
看着他的举动,老人的样子显得有些胆战心惊。徐铭义有洁癖,房间一向都收拾得极为整洁,哪怕仅仅挪动一个物件,也会令他感到明显的不安。
顺着朝西的窗户并排摆放着办公桌和书架,桌上只在靠左边的位置放有一个手提保险箱。若在平日,这里一尘不染,诸如便条之类的更是无处容身。但现在,桌上却大咧咧地摆着陶展文那可怕的皮包。这个无视场合的不速之客似乎已深深触痛老人的神经,而他则尽力装作视而不见。
衣柜和床贴着东侧墙壁,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貌似小方桌的东西,那是某外贸商转让给他的打字机台座,两侧各放一张折叠椅,整齐地相对而立。在靠近门一侧的椅子后面,还放着一个很大的火盆。
陶展文刚才是拖着办公桌的专用转椅,绕过火盆,径直来到床前的。看着他那经由拳法锻炼出的魁梧身躯如此毛手毛脚,也难怪老人会在一瞬间露出近乎于恐惧的神情。恐怕不仅是房间被搅得乱七八糟,老人觉得自己的神经也难于幸免。
当陶展文宽大的手掌接触到徐铭义的面颊时,老人终于放下心来,眼前这只手的确是医生的手。很快地,那只手便拿开了。
“只要摸摸额头,就能立刻知道是否发烧,可惜你头上缠着绷带,无法下手。虽然仅靠触摸脸颊难以得出准确的结论……”
接着,陶展文又检查了老人的双眼。
“你没生病。”他断言道。
“不,不可能。”老人呻吟般地说道,“我全身上下到处都疼,浑身没劲儿,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生病了……肯定是生病了……”
“好吧!”陶展文打断了老人,继续说道,“那你把头低下。”
徐铭义低下了头。兼任中医的陶展文伸出胳膊,将手探入老人稀疏的头发中,挠了两三下,随后便开始观察残留在指甲缝中的头皮。过了片刻,他慢慢伸出舌头,凑近自己的指尖。
“嗯,你的健康状况的确有些问题,但并不要紧,只是乍感风寒,而且仅仅处于病菌潜伏期……什么?头疼?暖暖和和地睡一宿,很快就会好的。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开方子,到明天就会痊愈的。”
据传,中医里有一种秘法,便是通过品尝头皮的味道来诊病。陶展文在国内时也曾见过这样的医生。据说,为了保持舌尖的神通力,这类医生禁忌一切刺激性食物,至于烟酒更不待言。然而陶展文是个烟鬼,对所有烈酒又来者不拒。纵是食物,他也偏爱又麻又辣的。因此,他的舌头不可能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但他不时地仍会使用这一招。他会装作舔尝头皮的模样,但实际上并未舔到。但作为取信于患者的小把戏,这一招可以起到很好的心理疗效,尤其是针对徐铭义这样的患者。
“是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
听到自己确实染病在身,徐铭义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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