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先生”问道。他担心我怕太阳晒。这种担心透露出他以前的身份。
“行。”
“我原以为太阳还没升高之前大概没问题,可是毕竟是夏天。对年轻姑娘来说也许不合适。”
“没事的——我哥哥都笑话我,说啊:‘你呀,撑把阳伞都哼哟一声扛在了肩膀上,不行不行。’说是不像个女孩子——阳伞要离开肩膀一点,稍微斜一点。”
我摆着姿势说:
“——不过,老是这么介意别人怎么看,那才无聊呢。要是对面走来一个让人动心的,不说我也会自然那么做的。”
“马先生”愉快地笑了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啊。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如何谈起,所以就……说得太多了。”
“平常不爱说话吗?”
“是的。”
其实不然。嘴是可以随便说的。
“哦,年轻人还是有朝气的好。看着就让人高兴。”
眼前是一派明朗的风景。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出乎意料地凉爽。
“哥哥说话虽然让人不爱听,不过我很喜欢哥哥。爸爸妈妈我也很喜欢。”
“那好啊。”
“……您不想回到夫人身边吗?”
我冷不丁地直攻要害。“马先生”,不,泷泽先生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我也很喜欢我的妻子。”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们其实住在不同的世界。她天真无邪,在她所思所想够得到的范围里,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可是,说到底……”
泷泽先生把目光移向远方:
“……她是住在河对岸的人。”
在这个景色宜人的帝都新公园里,时不时地有人从我们眼前溜达着走过。
“——那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一起去轻井泽时的事情了。我们订了临时列车二等车厢。我们两个年轻人故意等我哥哥他们走了以后晚些时候才出发的。可是没有想到,二等车厢挤满了前往轻井泽的所谓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已经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了。相反,倒是三等车厢还比较空。于是,我们就移到了三等车厢。可是,一进三等车厢,我妻子她就一反常态,变得非常爱说话,冲着我大声地说个没完没了。刚开始,我想,这是怎么啦?不一会儿,我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她反反复复地讲我们在本乡的房子,我们的身份地位,以及因为二等车厢太拥挤所以才到这里来,诸如此类。就是说,她在向周围的人嚷嚷着一件事情:我本不是该坐在这里的人。她已经是在哀号了。”
“……”
“简直像来到了一个氧气不足的地方——不那么做,她就透不过气来。她做梦也无法想象:坐三等车厢的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和三等车厢的人坐在一起让她痛苦,她被这种痛苦煎熬得在那里没头没脑地蹦跳。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大吃了一惊。于是,这下轮到我痛苦了。”
河中央有一条平底船在驶过。一男一女肩并肩地摇着一支大大的橹,看上去是一条作业船。两人配合默契,女的用手巾左右折角包裹着头,像是一对夫妻。
第十八章
“……同样,爵位的事情也让您痛苦吧。”
泷泽先生用手支着额头,过了一会儿说道:
“是啊。泷泽同姓宗族之间争论高下的事,听着就让人心痛。何况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也牵涉进去了,这就更让人难受。”
船只扬帆驶过。鼓满了风的船帆绷得紧紧的,像一张四方的纸。隅田川上船来船往,似乎显示着帝都的繁荣。
“可是,那……”
我踌躇地顿了一下:
“……从优裕的家境中逃离出来,去过一种严酷的生活。这在常人是无法做到的。可是……可是,您这是在逃跑啊。我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跟长辈这么说话,也许很不礼貌。但是我也是一个女人……而夫人也是一个女人。从一个原想和您相伴一生的女人的角度来看,您的做法不是太过分了吗?”
从上游驶来一艘摩托艇。远远望去。驾驶员小得像豆粒儿似的。不过,仍然可以看得出驾驶员用一只手按着头上的帽子。
我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夫人的话,要是有什么让您忍受不了的地方,我希望您能够告诉我,教育我。这难道是过分的请求,过高的愿望吗?难道是太任性了吗?”
“不,不,任性的不是我妻子,而是我。”
“……”
“不是说‘我的妻子是那个样子’,而是说‘我的妻子也是那个样子’。我的妻子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她只是和常人一样地思考,和常人一样地活着。”
“可是,要是您说出来的话,那么夫人就会转变想法,和您一起抓住真正的幸福的呀。”
“英子小姐。”
说到一半,泷泽先生望着我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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