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竖起一根指头,煞有介事地往上顶了顶帽檐。也许是想说,我可是有学问的。《落叶松》是北原白秋【校注:北原白秋(1885-1942):日本诗人、歌人。本名隆吉】的名诗。
“落叶松多寂寞,我与它细私语。”诸如此类。诗中同语反复多次出现,形成一种韵律,轻声吟诵,令人恍若漫步林中小道。学校上课讲到诗歌的韵律时,老师背诵了这首诗。记得当时老师还说有一首反复出现“NANOHANA(油菜花)”一词的诗。的确,“NANOHANA”一开口就连着几个N,“NA·NI·NU·NE·NO”听起来多柔和,用来表现花瓣确实非常贴切。人们常说“一片油菜花”,这说明油菜花本来就是丛生的花,而不是孤傲之花。这么想来,“NANOHANA(油菜花)”一词反复出现也就理所当然了。NANOHANA (油菜花)、NANOHANA(油菜花)、NANOHANA(油菜花),连续的文字化作连绵的花海。
“那会不会也是白秋的诗呢……”我这么猜想,可是我不知道这首诗的题目。而且,艺术出版社出版的《白秋全集》总共有十八卷,而眼前的书架上只摆放着其中的几册。那片灿烂的油菜花掠过眼帘消失了。我转过身,把目光落在了海外写真杂志上。我随手拿起几本,一边认读着上面的洋文,一边翻看风景和人物。
“喂,英公,快三点了。要不要去喝茶?你也有点肚子饿了吧?”
这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建议。可是,怎么说我也是“妙龄闺秀”呀,在哥哥眼里竟成了“英公”。而且,这话说得好像我多么能吃似的,真是的。不过,吃人家的嘴软,想想能白吃白喝,就不必柳眉倒竖了。这回是绕着旋转楼梯往下走,来到了地下一层的富士冰点屋。正方形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构成有规律的几何图形。插在杯子里的纸巾,雪白雪白的,让人感到非常清洁。倒不是听了哥哥的话产生的心理作用,我确实有些肚子饿了。我点了红茶和奶油面包卷。系着雪白围裙的女侍端了上来。“老字号固然有老字号的味道,不过银座这地方,还是这种时尚的店铺比较相称。是吧,哥。”
一个大学教授模样的人,一边阅读着在楼上买的外文书,一边慢慢品味着咖啡的醇香。也有带着孩子在喝果汁的。一派星期天下午的热闹景象。
“是啊,开张还不到一年呢,就像新婚的娇妻那么新鲜。”
“嗬,说大话啊——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喂喂,别把人看扁了!我虽不才,却也在为如何回绝一个个凑上来的女孩劳神费心呢。”
“有这等事吗?”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嘟哝道:“一年……”
“一年怎么啦?”
“‘明年今日今宵的明月’【尾崎红叶《金色夜叉》主人公间贯一的台词】——不是啦,我突然想起了报纸上登的《一年以后再相会》的事。”
第二章
“什么事啊?罗曼史吗?”哥哥问。
我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甜蜜蜜的事情。
“知道东京站吧。”我说。
“嗯。”
“那后面就是八重洲桥。听说东京湾退潮时,桥下的外濠护城河就会变浅。”
“从大海经过大川【隅田川下游部分,流入东京湾】——嗯,那里也该是连着的,属于正常情况啊。” 哥哥说。
“说是有个流浪汉,趁着变浅的时候,在河底的烂泥里翻淘,想找到点值钱的东西。淘着淘着,淘到了一个亮锃锃的大块头(KATAMARI)。”
“——大化革新【大块头和大化革新谐音】啊。”哥哥打诨道。
我愣了一下,说:
“那是镰足(KAMATARI)!无聊!——然后,那个流浪汉以为是金子,惊喜啊,想把它挖出来。可是,重得很,一个人还不行。找来在附近的另外两个人帮忙,总算拉了上来。”
“总不会真的是金子吧。”哥哥说。“那倒不是,是一大块黄铜——说是约摸有三十贯。值钱着呢。” “哦——不过,那种东西怎么会躺在河底的呢?”哥哥问道。“不知道呀。”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继续说:“——反正啊,这东西太值钱了点。几个人觉得不可以就这么拿去卖了,借了个拉货的车来,哼唷哼唷地做起了搬运工。”
“简直像桃太郎的故事啊。”哥哥感叹道。
“是的,是的。就那感觉,结果搬去警察局。因为不是桃太郎从鬼岛凯旋归来,所以只能做拾到遗失物品处理——可是,警察却犯了难。”
“——因为没地方放吗?”哥哥问。
“不是啦。大件的遗忘物品,又不是没遇到过。那么大小的,根本不在话下。”
我替内务省警保局打起了包票。
雅吉哥哥歪着头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啊,想做登记却没有拾到者的居住地址。”
三个流浪汉又没有固定的住所,只能登记个名字。
“……啊,原来这么回事。”哥哥恍然大悟。
“因为没有办法联系,所以呢,三人决定,当时就把下次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定下来,一年后在吴服桥上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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