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姬小姐,请你把车开到上野,停在美术馆附近好吗?”
“——博物馆和美术馆之间,有一条很宽的路。”
“嗯。就停在那儿吧。”
“您是打算怎么样?”
“我要坐地铁去上野。”
最后一次坐地铁已经是五六年前了。爸爸以“空气不好”为由,不希望我去坐地铁。而我也没有特地钻到地下的必要,所以很久没坐了。听到阿巧的事情时,我的脑子里闪过“地铁”二字,这也是我跟地铁有什么因缘吧。
“您一个人?”
“是呀。福特车可坐不了地铁。”
别姬小姐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是吗?知道了。”
别姬小姐似乎在担心我。真有点奇怪。这可是在大白天的东京。在百货商店等地方,我也经常一个人闲逛。这和逛商店也没什么不同吧。
“‘三越前’在哪边?”
别姬小姐指着大马路那边说:
“从那边这样弯过去就是三越百货店。肯定不会看错的。”
“谢谢。”
我往前走。虽然举止有些不雅,我一边走一边用右手旋转着拿在左手的阳伞的伞柄。脚下的马路像一张白色画布,阳伞投下的圆圆的阴影在上面跳着舞。
果然,三越百货店马上进入了我的眼帘。穿过店堂,来到地下,朝地铁走去。有人说百货店是老百姓的宫殿。说得一点也没错。三越百货店的地下通道明亮、辉煌。
可是,当看到检票口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孩提时那令人怀念的、哐当一声转个圈的“挡路棒”没有了。怎么回事?
答案呢——从开设的售票处和张贴的价目表可以想象。
票价好像刚刚改过。到上野广小路五分,上野八分,浅草一毛。分得很细。
——明白了。
生意就是竞争。既有市营路面电车,又有公共汽车。和大家觉得稀奇的时候不同,地铁也已经不再是“游乐玩具”,而是“交通工具”了。如果还实行一毛钱的统一票价,顾客就会敬而远之。这样一来,那检票口的机器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只好当作废物扔掉。
啊,话虽如此,可是对我来说,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对地铁的印象,让我感受遥远的纽约的那个“机关装置”,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有些浦岛太郎,或者《李普大梦》【校注:应该是指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小说Rip van Winkle,通译为《瑞普·凡·温克》】的感觉。做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吧——就像有人这么告诉我一样,让人感到几许寂寞。
就这样,推测阿巧乘坐地铁的理由之一消失了。但是,脑子里闪过阿巧坐地铁的念头还有其他的理由,极其简单、明快的理由。
我买了票走进站台。进入眼帘的,当然只有对面的站台,因为我的视野并没有扩大。
不是别的,就是它!
市营路面电车和公共汽车的站点从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土生土长的、认识的人多。这对阿巧来说,可能有心理压力。
而且,周围都是墙壁的地铁没有黑夜。对于第一次深夜一个人外出的阿巧来说,跟站在黑暗中的室町公交站点比起来,地铁应该更有安全感吧。
……理由说得再多,可终究还是一种不可靠的推测。但是对于认准了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我来说,我似乎看见了那一天站在这个站台上的阿巧的身影。
不一会儿,从那个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张开大口的洞穴里,伴随着隆隆的声响,黄颜色的电车驶出来滑进了站台。
第十一章
休息日的上野公园,不管什么时候来都非常热闹。
我头戴一顶用带子在颚下系住的蓝色女帽,身穿西式套装。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我可没有转动阳伞。
我朝西乡的铜像致意后,从小松宫亲王的铜像前走过,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向动物园方向走去。我并不是要进到动物园里面去。因为阿巧的日记本上提到了狮子,所以我至少也得从动物园门前走一趟,而且心里还抱着淡淡的期望: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然而,尽管耳朵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叫,从我的身体里渗出的却只有汗水,而不是智慧。
我正打算从二本杉原往和别姬小姐约定的汇合地点走去的时候,有一个女孩从前面朝我靠近。
“……姐姐。”
声音带着忧伤。我环顾左右,没有看到姐姐模样的人。这声音是在叫我。我停下脚步。
少女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大花纹夏季单和服,一条比一般的腰带要窄得多的细布带高高地系在胸部,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女孩咚咚地拖动木屐,又向我靠了靠,说道:
“买本图画书吧。”
这么说来,女孩的确抱着一摞薄薄的书本。大概是什么地方的处理品吧。虽然五颜六色的,却并不让人觉得精美。
尽管如此,我之所以没有怎么感到厌恶,可能是因为那少女看上去一副聪明的模样吧。
“我家里……妹妹和弟弟还饿着肚子躺着呢。”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派家徒四壁的荒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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