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姑姑这么说,我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会不会瞒着我安排了相亲什么的?不过,如果是相亲的话日程安排上会更宽松吧。而且姑父、姑姑对能乐的热衷看起来也无可怀疑,所以应该可以放心。我扎紧腰带放宽心,轻轻松松地出了门。
坐上车子,不一会儿就到了细川家氏的能乐堂。
演出的剧目还有别的,那里面本应出演的喜多六平太却是由别人代演的。
“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听到人家对你说本应出演的人不出来了,总觉得有些遗憾。”我说。
这就像装满糖果点心的盘子,还没吃就被撤了下去似的。
“不过啊,《元服曾我》这出戏,倒是配角有精彩场面。可以看到配角名人宝生新呢。”
姑父给我解说道。不过,我的主要目的还是看《白鹭》,本来姑父邀我来就是看《白鹭》的。
松子姑姑像往常一样笑容可掬地说:
“《白鹭》的主角啊,要由十六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能乐演员来演呢。有意思吧。”
“为什么呀?”
“大概是——因为演的是鸟的缘故吧。”
“是因为——从十七岁……到五十九岁的,人味太足了吗?”
姑姑露出俏皮的眼神看着姑父说:
“差不多那个意思吧。所以,这个人啊,还有点人腥味。”
“喂喂,不要在英子面前乱说嘛。”
姑父苦笑了一下补充道:
“《白鹭》是素面演的。就是说表演时不戴面具。如果由壮年演员来演的话,就戴上‘延命冠者’的面具把脸遮起来。”
真有意思——我想。是不是为了隐藏起人的本来面目,彻底化作起舞的精灵呢?确实有秘传名曲之感。
可是,如果来看能乐却听不懂演员的话,就如同一个孩子被抛弃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姑父深知这一点,所以给我带来了一本《谣曲全集》。
里面不但有文章,还有主角的插图。
从插图上看,主角的确没有戴面具,而是头上顶着一个白鹭的模型。
如果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与其说是异类的化身,还不如说是一只鸟歇在一个人的头上。这么一想,不觉有些好笑。
能乐堂里一边看着谣曲的书,一边看戏的观众有不少。我只要把《谣曲全集》当参考书就行。
不久,终于等来了期盼的《白鹭》。
演开场戏的人说了一段开场白,然后是天皇一行络绎登场。全都是素面。
唱曲声响起:
——月宫溢明光,此亦君恩赐。明光显佳兆,明君御盛世……
携随从走在前头的天皇陛下是个年轻的美男子,就这样完全可以出现在现代的电影中,而且气度非凡。
据说名角万三郎相貌也很出众,这个演天皇的演员肯定是和万三郎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天皇一行来到神泉苑,观赏湖水的风韵。
——(唱曲声)好一幅宜人美景。池中戏白鹭,池边起松涛……
这时候,由后台通向舞台的桥式通路上,白鹭现出了身姿。
我暗自吃了一惊。纯白的服饰与长垂的白发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但却看不到万三郎端正的面容——因为戴着面具。
我瞅了一眼姑父。姑父也露出深感意外的表情,微微歪了一下头。
面具是白色的,双眼眼角下垂,露着喜色,嘴巴也带着笑盈盈的表情。
黎明时分突然醒来,看到过上弦月出的景象。从床边的窗户里,可以很好地看到月儿像被一根线牵引着似的,迅速地上升。宛如爱丽丝在仙境中看到的只有嘴巴在笑的猫儿一样的月亮。面具上的嘴巴与那上弦月十分相似。
静静地现出身来翩翩起舞的样子,由于那面具而显得有些奇异,甚至有些吓人。白色的身姿,既像鸟儿,又像雪的精灵在风中飘摇。
白鹭任情而飞。年轻的天皇看着自由飞舞的白鹭,叫道:“喂,来人!”声音清澈纯明。对白鹭的舞姿颇为中意的陛下命令把白鹭抓来。
可是,要抓的是空中的飞鸟啊。想要在桥式通路上抓住它,它却自由自在地飞起来,逃到了里面的帷幕前。看到这一幕,不禁让人感到小孩儿摇着小脑瓜表示不乐意时的那种天真烂漫。
随从们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对白鹭来说要绝对服从的声音响起:
——白鹭听旨!此乃圣旨……
圣旨颁布了。既然如此,圣命难违。白鹭只好“垂翅伏地”。成为阶下囚的白鹭被拉到天皇的面前。
陛下爱其心志,授予白鹭五品宫位。知道自己授衔的白鹭“欣喜地”站起来,轻缓地拾起右手,展开洁白、宽大的衣袖。
从这儿开始的舞蹈确实不像是人在起舞。
跳起来后看上去是用力踩下的脚,在接触到地板的时候,气势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被悄然化解,声音被吸收在虚无之中。舞台上一片寂静。
因为没有声音,白鹭仿佛就在空中一样,仿佛从世上万物皆有的重量中解脱了出来。
那一身白色,看上去已经不是能乐师的服饰,而是超脱了服饰的某种东西。虽然舞者正在现实的舞台上起舞,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万三郎的衣袖,真的就像超脱了万有引力定律似的,像慢镜头一样施展着舞蹈动作。表演者的生命,传到了衣袖的末端,精妙绝伦地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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