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交易_[美]斯科特·卡尼【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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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度政府列出了在金奈非法进行肾脏移植的五十多家医院,我根据这份清单,造访了其中6家医院,每一位外科医生都跟我说,要是允许捐赠者与受赠者会面,会对双方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

  不过,真实情况并非总是如此。人类学家莱丝莉·夏普(Leslie Sharp)曾在其著作《奇异的收割》(Strange Harvest)一书中讨论美国的尸体捐赠体制。她写道,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的匿名情况,是近来才出现的医学伦理。20世纪50年代,移植手术首先在美国地区变得普遍起来,当时的医生主张,把捐赠者家庭介绍给受赠者可改善手术的临床成功率,因为双方可分享病例,甚至或许能通过移植手术而形成较为紧密的关系。然而,随着移植产业的利润愈趋成长,捐赠者的器官开始失去身份。匿名成为了新的常规做法。

  1990年代初期,夏普开始进行研究时,“移植专业人士认为‘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的’书面沟通属于破坏行为,亲自会面沟通的破坏程度就更大了。”临床人员的处理态度则更甚之,他们把寻找器官去向的捐赠者视为病态。

  然而,夏普的研究结果却显示,一般而言,捐赠者与受赠者都想要知道对方是谁,但都被医疗人员阻挡,无法得知。她写道,当移植社群的人在公开活动的场合中聚在一起时,“讲述着双方见面的故事,总是能让底下的听众由衷产生喜悦与赞扬的情绪。”然而,院方例行将记录封住,不让双方见面。

  两个活人因生命的延续而有了关系,受赠者和捐赠者的家庭自然会想要得知器官的来历和去向,夏普为了描述移植技术所创造的这种独特的关系,更创造出了“生物感伤(biosentimetality)”这个词汇。尽管双方渴望见面,但是在“放弃医疗隐私权”这个观念的背后,其实有着更为实际的理由。

  在国际器官交易的情境下,即使患者知道自己是在购买器官,甚至怀疑供应链中存在非法的事情,医生却会运用隐私权的道德观来打消患者的疑虑。各位可以试想,以下哪一种情况比较糟糕呢?是揭露出有人被迫贩卖身体组织的故事?还是让掮客不受约束地掌控器官的供应?如果医生与掮客同时扮演赚取利润的中间人与医疗服务提供商的话,这种情况显然会产生利益冲突。匿名的做法会让供应链完全受到掌控,为敲诈和犯罪活动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自20世纪90年代初期起,学者和新闻工作者就注意到,对于移植用器官的需求,近乎一种新形态的食人主义。过去20年来,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人类学家南茜·薛柏-休斯(Nancy Scheper-Hughes)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及揭露国际器官网的伪善作为。2000年,她发表划时代的《全球人体器官交易》(The Global Traffic in Human Organs)一文,直指人体器官的交易是通过伊朗的国家资助方案,从巴西贫民区、南非棚户区、印度贫民窟等地开采人体器官。

  然而,她最深刻的洞察力并非在于记载器官贩运的规模,而是针对人们坚若磐石的看法提出了质疑——大家对于器官短缺的性质原本就抱持着一定的成见。她认为,市场对器官的需求永无止尽,就表示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面前,展露出医学上的傲慢。她说,医学界画出美好的大饼,向患者保证说:“运用别人的器官,就有可能史无前例地无限延长寿命。”医生告诉即将死亡的患者,唯一能救活性命的方式,就是接受运作正常的肝脏或肾脏,取代自身体内的衰竭脏器,导致移植名单(例如美国联邦器官共享网络不断更新的移植名单)愈来愈长。

  不过现实情况却是,患者宁愿移植器官,也不愿被透析机或人工心脏所束缚;他们也不知道的是,移植器官后,只不过是把致命疾病换成慢性疾病而已。患者接受新的人体组织后,往往只能延命数年。移植方案经常宣传说,登记成为器官捐赠者,是在赠与“生命的礼物”,还说成功的移植是“奇迹”;可是却鲜少提及一点,移植后的生活质量一般上并不若浴火凤凰般的重生,受赠者反而必须极为依赖抗排斥药物,而抗排斥药物又会降低免疫系统能力,极易罹患致命的伺机性感染。

  薛柏-休斯同时也指出,掮客很容易就能找到人体组织。她写道:“真正短缺的并非器官,而是移植患者缺乏足够的管道购买器官。”在美国,直接付款给卖肾的捐赠者,是很困难的事情,而移植名单又创造出一种器官短缺的急迫感。没有了卖肾的捐赠者,确实造成多数的器官都是来自于美国有限的供应量。美国人摘取器官的方式,无非是通过脑死患者、患者亲戚、偶尔的自发捐赠,以及器官共享计划。可用组织的数量有限,造成供需极度失衡,器官移植费用增加。昂贵的价格支撑了整个自给自足的医疗经济体,当中涉及特别维生系统供货商、器官运输商、法务部门、医生、护士、社工、管理人员,他们让器官移植产业持续运作,并从中获得经济利益。

  医生与医疗人员掌控了获准列入器官移植名单的人数,因此有能力提高器官移植的整体合格率,还能制定可用器官与整体供应量的标准比率。在美国地区,捐赠者在过去几年来所提供的器官数量已有大幅的增长,然而捐赠数量和等候名单上的人数之间的比率,却没有多少变化。

  移植名单——具体而言,就是器官摘取网——让大家以为器官稀少,医学中心之所以能赚大钱,就是因为物以稀为贵。院方告知器官衰竭的患者,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取得替代的器官。不过,比较贴近真相的事实是,患者所失去的健康,在移植后很有可能只会恢复一小部分。那么,移植器官体系付钱给活体捐赠者的话,就会比较合乎道德吗?非也,我的意思是,医生与患者应该站在更实际的角度,思考生命有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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